“好好演,邵止岐。”
邵止岐差點忘記呼吸。眼前是一對她未曾見過的眼眸,原來剛才上車以後的蘇昕,一直都是這樣一副表情嗎?要是早一點發現就好了。那雙眼睛並不冷靜,不是工作時的蘇昕。也不刻意親切造出笑意,不是休息時的蘇昕。更不淡漠無謂,不是推開拒絕自己的蘇昕。
這個蘇昕的眼眸像破碎了一樣。上車前的她就有一種被擊沉的錯覺,此刻則更明顯。有什麽把她砸碎了,化作紛紛揚揚的玻璃碎片從天而降,成為一場冰雹,降臨到一片烏黑的湖水之上,攪動起平靜的一切。就是這樣她也沒有掉淚。邵止岐突然想到自己悲傷到極致的時候是流不出淚的,那如果蘇昕一直都不流淚呢?
那她豈不是一直都很悲傷。
想到這裡邵止岐便開口說:“蘇昕,我要綁架你。”
是更堅定的語氣。雖然眼淚還在掉,但她仍繼續:“你現在已經成為了我的人質。不要試圖抵抗,為今天我籌備了一個月,還堅持天天鍛煉……總之,你逃不走的。”
感覺也沒多大威脅力度。邵止岐沒太在意,她搜腸刮肚想著綁架犯還應該說些什麽,下意識看向蘇昕後又大腦一片空白,半個字都講不出來了:群青色的裙擺耷拉在座椅上,幾乎吃力地掩著她因為靠近而微顫的長腿,蕩領處一片雪白。但邵止岐最關注的卻是蘇昕發抖的肩頭,就好像隻濕漉漉的小鳥縮起翅膀,躲在眼前。
她忙去按空調,同時蘇昕松手坐回去。她慢慢笑了下,很輕地回答:“那可真是太糟了。”
落在湖水上的玻璃碎片全都沉下去,消失不見。
蘇昕決定接受這個綁架的命運。她認為自己是被迫的。沒有辦法,誰叫她掉以輕心,抓住那隻手,上了綁架犯的車子呢?
但是,也太愛哭了。邵止岐好像聽見蘇昕又嘟囔了一句。但她沒能聽清楚,因為後頭響了喇叭,她連忙開起車子,手忙腳亂的。余光裡她看見蘇昕的手伸去扯了兩三把紙巾,又回來扶住邵止岐的臉龐,認認真真給她擦起眼淚。
蘇昕的動作溫柔到邵止岐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個甜蜜到讓她反而更加想哭的流沙陷阱裡。如果她的運動手表有警報功能,那麽現在應該已經刺耳地響起來,成為這附近最吵的車載音樂。
“那你綁架我當人質是有什麽目的嗎,補充下設定。”
看起來是滿意了的蘇昕好像並沒有真的滿意。邵止岐感覺自己像個被臨時檢查假期作業的小學生,她裝作有事要乾的樣子探身去看路況,這幾條街上的人都玩瘋了似的,有警車停在路邊維護秩序,避免場面過於混亂。
本以為這人會支支吾吾說些什麽應付過去,沒想到兩隻手抓住方向盤抵在上面的邵止岐突然猛地刹車按喇叭——前頭有個不看路的醉鬼正和夥伴們嬉笑著經過,蘇昕一時之間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然後在喇叭聲裡聽見一句:“目的是追到你。”
蘇昕的手頓住。喇叭聲結束,車又往前開。邵止岐沒有重複,蘇昕也沒有追問。她就是繼續給她擦眼淚。當邵止岐的所有淚水都被紙巾吸走時,車也終於離開了擁擠的第五大道,如邵止岐期望的那樣衝進1月1日的黑夜。遠處的哈德遜河綻放出好幾朵盛大煙花,它們打在河與橋上,綻開,星星點點的光照亮水與天空——以及車裡人的眼眸裡,不停閃爍。
斷斷續續的堵車,對話時不時發生。
“Spoon。艾歐娜是這麽叫你的?”
“是的。”
“不好聽。以後再遇見她,別應了。”
“好。但是——”
“怎麽,你喜歡這個稱呼?”
“不是的。我是說,我想我不會再見到她了。”
說到底邵止岐並沒有辦理正式的入職手續。她扮演助理,艾歐娜扮演上司,等待賭局結束的那一刻,一切塵埃落定時再真正決定去向。
蘇昕看向窗外。
“最好是這樣。”
空調讓車內溫度上升,暖和起來了,副駕駛的座位慢慢往後倒去,蘇昕往後頭一看才發現車後座居然還放著不少行李。
“後備箱裡也有?”
“嗯。我的放在後頭,你的放在後備箱裡。”
“你什麽時候去拿的我行李。”
“傍晚的時候。我大概知道你會幾點出酒店,然後偷偷跑出會場去酒店。是我騙李楠說我回來上班了,我說謊在先,她才把行李交給了我。”
“你撒謊時的樣子一定很好笑。”
無法反駁。邵止岐現在想起都有些害臊,還伴著些對李楠的愧疚。
想到這裡,她又想起一件事。
“蘇昕?”
“嗯……”
“我,我的那件大衣……你——”
“扔了。”
“這樣。”
蘇昕把座位幾乎放平,眯起眼睛,抱起自己。雖然不冷了,但是還不夠暖和。半睡半醒間一件黑色的大衣落在她身上,蓋住她,帶來她熟悉且視之為安全毯的氣息。她懶懶抬起眼睛看了眼身旁的人,司機,綁架犯,前助理。邵止岐。邵止岐專注開車,黑色西裝的胸口處還有一條鮮紅色的手帕,真夠刺眼。她嗤了一聲。
“把那身衣服脫了。”
“什麽?”
“脫了。然後扔進垃圾桶。隨便找一個就行。紐約很多垃圾桶,很好找。”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