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還是江如練先妥協,明知道師姐這是在支開自己,依舊悶聲不吭地掉頭。
關門之前還揪著裴晏晏的衣領,把她一並拎出去。
木門吱呀合上,目送張揚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卿淺呵出一口氣,眼簾下盛滿倦怠。
“醫生,請問我還能活多久?”
*
裴晏晏不知從哪拖出來個木箱。上好的紫檀木,結實耐用,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一人一妖在梨樹下相對而坐,江如練小心翼翼地擦拭舊物、絞盡腦汁試圖把這些東西歸位。
那本花哨的指導書還攤開著,筆記頁上圓滾滾的小鳳凰正隔著次元與江如練對視。
比起它,江如練的沉鬱可以說是顯而易見。
裴晏晏板著張小臉,認真地問:“鳳凰的道侶契也沒辦法治好師叔祖嗎?”
“不能。”江如練面無表情地整理東西:“你聽見今天那聲驚雷了嗎?道侶契只能解除天道對壽命的限制。鳳凰與天地同壽,可鳳凰受重傷也會死。”
“哦。”
裴晏晏把頭擱桌子上,手中的梨花已經被扯得稀碎。
她本來以為結契後就不會再出問題了,畢竟卿淺雖然一直身體不好,但好歹都能治療一二。
如今這莫名其妙的衰敗沒有病因,更無關壽命,想治都無從下手。
江如練想起從前師姐突然冷淡的態度,和一個月前破損的靈脈,猜測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恐怕早有預料。
以卿淺的性格,她可能已經找了諸多辦法,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泛黃的老舊筆記上,被單獨拎出來的一句話佔據了江如練心神。
“鳳凰忠貞,失其侶則哀鳴三日,自焚而死,無一例外。”
話沒說錯,這是鳳凰鐫刻在血脈裡的本能,從古至今從未有過改變。
江如練恍然:“怪不得師姐今天難過成那樣。”
卿淺極少哭,再嚴重的傷、再苦的藥都不值得她落淚。
只是最近突然變多了。
怕自己會殉情,定個契都能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失魂落魄成什麽樣子了。
清風拂過,筆記被嘩嘩翻動,一行行空白被回憶的墨水浸滿。
於是在朦朧的光影中,墨跡飛出宣紙,新種下的梧桐取代了梨樹,四周白牆坍塌成籬笆,叢叢玉竹拔地而起,虛幻與現實的界限開始模糊。
江如練仿佛看見了青蘿峰上小小的自己。
個子還沒有窗戶高,就學會了踮起腳、扒窗沿上偷瞄師姐在做什麽。
“我剛來停雲山的時候,走哪都會受到許多關注。有些是好奇,有些則帶著純粹的惡意。”
她耷拉著眼皮,漠然地細數昨日。
“靈樞峰那個醫修老頭總想抓我去煉丹,看我的眼神像看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
“蘅蕪峰上下都和我不對付,老的覺得我遲早禍亂人間,小的有樣學樣,什麽偷功課本、汙蔑造謠都算輕的。”
窗戶被突然推開,小江如練嚇得差點摔倒。最後委屈巴巴地撅嘴,拿出被塗黑的課本向自己師姐的訴苦。
“可笑的是,我當時竟然想著,既然融入不了,那就努力別起衝突。”
江如練輕笑,耳邊響起小孩子軟軟糯糯的聲音——
“我明明沒有招惹他們。”
幸好告狀是有效的,雖然卿淺嘴上不說,但每次只要拉拉她的衣袖,總能等到“壞人”被各種收拾。
甚至連各峰的峰主、長老,卿淺也能不卑不亢地懟上幾句。
“我曾經厭惡過自己的翅膀和羽毛。因為妖族和人族天生不同,立場也不一樣。”
而停雲山的大師姐最是嫉惡如仇,斬落妖邪無數。小江如練生怕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被卿淺討厭。
“後來師姐病重,我聽見有弟子在討論,用鳳凰入藥效果極好。”
“那是我頭一次覺得,做隻妖也挺不錯。所以我爬上師姐的床,告訴她,可以把我吃掉,這樣病就會好了。”
可惜最後自己在師姐枕邊睡了一晚,直到晨光熹微也沒能如願以償。
日月鬥轉,梧桐往下生根,往上抽芽,卿淺身上的冬衣換了夏裝。
她休息了大半年,在停雲山呆的時間也多了許多。
於是終於發現,某隻小妖怪的身份認知好像出了點問題。
便相當直白地點出:“你本來就是妖。”
小江如練當時在想,哇,她一直都知道我是妖怪,還對我這麽好。
好喜歡,真的好喜歡師姐呀。
裴晏晏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沒長歪,師叔祖居功至偉。”
江如練合上木箱,抬頭望向天上的月亮。
“百年千年,出世入世,我總能陪她的。”
第62章
萬籟俱寂,房間也靜悄悄。
停雲山規矩多,入夜後不可大聲喧鬧,為防燈火驚擾山中靈氣,連光源都有限制和要求。
更不要說什麽張燈結彩的節日活動了,這麽多年來,山裡也就春節會熱鬧點。
以江如練的性格,呆不下去走人是遲早的事情。
裴晏晏咂嘴:“那你怎麽不早點帶師叔祖走。”
言罷她就自覺說了句廢話。
果不其然,江如練乜她一眼:“因為師姐好像挺喜歡這裡的。”
“再說了,停雲山又不全是些小人。膳坊的廚娘每次都會塞我一塊桂花糕、侍弄藥草的小姐姐會告訴我哪裡有廟會、哪的甜糕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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