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實容不得我多想,穿過月凝縣,就到了京城。
我一路聽到的都是京城現在多麽混亂,黨派紛爭、世家盤踞,外戚內侍各自為政,京畿衛和禦林軍互相較勁,周其襄駐軍北城門外,不叩門、不叫關,蟄伏以待。宮內更是不堪,皇帝軟禁,宮門落鎖,忠心的臣子碰死在宮城祝家守軍之前,絕望的後妃縊死宮闈。
但我真的來到了京城外城南大門,感受到的唯有靜。太靜了,靜到呼吸間都有肅殺之氣。
祝長舟說:“開門。”
門應聲而開,祝長風從門後迎來,他身後是齊整軍士,看不真切。
我有些恍惚,京城門開得太過容易。其實想想也正常,京城裡誰不是各懷鬼胎,這才有機可乘。比不得某些城池的上下一心、固若金湯。
我就這樣半是清醒、半是恍惚地進了外城。
進了皇城。
進了宮城。
車輦停在乾正宮外。
乾正宮,對標的是乾清宮,是皇帝的寢宮。
殿內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我聽出來是林充。
第46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不知是不是所謂的雛鳥情節作祟, 我竟然產生了些許近鄉情怯之感。
祝長舟和陸夏山站在我的身後,我沒有退路。
於是我說:“不必跟。”
微微吸了口氣,我推開殿門。古人的臥房講究藏風聚氣, 故而寢宮不大, 轉過幾步,一眼就能望見床帳後隱隱綽綽的人影, 以及床邊站著的兩個侍女。
我知道這些侍女肯定是被派來監視林充的,口中道:“都出去。”
待等屋內靜下來, 我坐在幾前,沒有再開口。
反倒是林充道:“你來了。”
我“嗯”了一聲。
林充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輕松:“是朕識人不清,朕心服口服。”
“不是,”我說道,“不是你的問題,是這個社會的問題。”
林充大概是沒有在意我說了什麽, 又或者隻是強撐著一口氣,自顧自把話說完:“距第一次見你還不倒一年, 你說,這世事無常,朕是萬萬沒有料到今日的局面。”
我說了實話:“我也沒有料到。”
林充笑了:“你不該稱‘我’, 今日之後,你該稱‘朕’了。”
“皇帝不是那麽好當的。”我說。
“不錯, ”林充道,“朕聽說了你的那些政策, 朕以為你有些貪功冒進。民心已經亂了,天災不除, 什麽均田都是空談。”
我道:“受教了。隻是這治水調旱的人才難尋,我認為, 這是科舉制度的問題,陛下以為呢?”
林充道:“然。但來不及了。”
我知道他說的“來不及了”是什麽意思。改革科舉哪裡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天災之事迫在眉睫。
林充道:“他們說,天亡大成,朕是災星。”
我又講了句實話:“這都是別有用心的人編排出來,陛下勿信。”
“朕當然不信,”林充咳了一陣,“所以還請天下百姓看看,朕駕崩後,這世間是不是海晏河清。”
所以說,封建迷信害死人。
我心中叫苦,沒有接話。
林充也沒打算聽我說些什麽,轉而問道:“你們打算把朕的遺體怎麽辦?拋屍鬧市?”
我道:“倒也不至於此。”
林充沉默了一會兒,道:“陸仁兄,如果可能的話,勞將我葬在落璮城北山上,抑或鏡湖城郊。”
我有些詫異:“為何?我以為你會想葬於京郊。”
成朝帝王雖隻有二世,但先帝早在京郊選了一處風水寶地,作為帝王陵寢。那地大得很,因先帝以為能夠綿延不絕。林充繼位後就規劃了陵寢設計,去年剛剛動工,旱災就至。林充一則為了省錢,一則為了平怨,叫停了陵寢工程,因此京郊是沒有地宮供他長眠的。
林充苦笑道:“先帝言講京郊陵寢乃是龍盤之地,能保子孫萬世昌盛,如今看來,並非如此。”既然並非如此,就沒有必要有什麽執念了。
我多問了一句:“太后與你葬在一處?”先帝寢宮雖未合陵,但聽說旱災導致山土崩裂,寶頂也隱隱有土崩的勢頭。守陵人都不大往那邊去,更何況為了一個前朝太后,冒險去合陵。
林充回得很快:“不。太后葬在哪裡,朕怎好置喙。”
林充見我不答,啞笑道:“怎麽,覺得朕不孝?”
“天家無母子,料來必有因。”我說道。
林充笑得咳嗽:“是啊,天家不但無母子,還沒有夫妻。”
我知道他是在挑撥我和祝長舟的關系,也不反駁,隻當沒聽懂,順著他的話說:“明白了,你那些嬪妃,也就各隨其便了。”
林充並不關心他的嬪妃,隻淡淡“嗯”了一聲。
我想起他前述所說:“隻是陛下為何想葬於落璮城或鏡湖城?”
林充道:“落璮城和鏡湖城,是朕犯錯的地方。朕要生生世世記得這些恥辱。”
從他的視角來看,落璮城是對周家寬仁,鏡湖城是對祝家放縱。
我有一事耿耿於懷:“我曾於落璮城北山下遇刺,遇刺前夜北山炸山,陛下可聽聞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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