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吃驚,王槐來月凝縣了?聽這意思,還是可以管事的,不知是他老爹把他塞過來,還是自己的本事。我對王槐的印象還停留在我當胸踹他的那一腳,以及王家十三槍。
凝神細聽,王槐的聲音清楚了些許:“子昭,我爺爺和你爺爺乃是同袍兄弟,大成的開國老臣,你做出這種通敵叛國之事,怎麽和你爺爺交代!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勿要助紂為虐!”
祝長舟道:“開國之臣,換來的就是子孫以滿城幾千兵丁對我十萬大軍,值得嗎?”
“臣為天子守國門乃天經地義,”王槐道,“子昭,你太讓我失望了。”
周永英此時冷聲道:“油鹽不進,不必與之廢話了。”
我撩開車簾,看到祝長舟要打手勢進攻,忙說道:“且慢。”
周永英看我的眼神裡明明白白寫著“又要整什麽么蛾子?”。
我理了理衣服,從容下車站定,提氣振聲道:“王公子好志氣,孤有一事不明,不知王公子可否賜教?”
王槐沒好氣地道:“講!”
周遭有些騷動,我擺擺手示意無妨:“令祖父王治月乃是驍勇之臣,當年以一杆長槍勇冠三軍,孤也是佩服得緊。聽聞王老前輩一月之前仙逝,孤未能趕回憑吊,實是遺憾。這一路過來,孤倒聽了些真真假假的傳言,說王老前輩臨終時記掛著落璮城的什麽事情,不知王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王槐破口大罵:“滿口假仁假義,我爺爺已入土為安,你待如何?倘不是你個賊子攪得天下大亂,我爺爺哪能怒火攻心而亡!”
我覺得不對勁,低聲問祝長舟:“不是說壽終正寢?”
祝長舟皺眉道:“不清楚,城頭說的這些說不準是計。”
“王老前輩可能對孤有些誤會,”我高聲道,“天下哪裡是因我大亂,這天下早就亂了!想必是有人在前輩面前煽風點火,王公子細思細想。”
王公子一秒都沒猶豫:“放屁!不要再提我爺爺!要打就打,小爺沒在怕的!”
我歎了口氣,轉頭對祝長舟說:“那隻好如他所願了。”
月凝縣很小,小到讓我覺得祝長舟之前說城內有幾千兵丁都是虛數。京城的衛星城,本來是該固若金湯,但我聽說縣令半年前被查辦了,後來不知道誰接手了這個爛攤子,發現工程虧空全進了縣令府裡的地窖。
現在看起來接手這個爛攤子的倒霉蛋是王槐。王槐沒有功名在身,但勝在祖蔭雄厚,成朝世家權力不小,雖然月凝縣地位重要,但積弊眾多,皇帝都隱隱有放棄的意思,由是順水推舟,給王家做了個人情。
戰爭終歸不是什麽令人開心的事,我是能避則避,能免則免。但王槐既然不配合,也沒有什麽辦法。
豆腐渣工程一攻即潰,王槐在城樓一躍而下,雖然地下的土夯得不行,但還是讓他炸開了一朵血色的花。
我腦袋“轟”得一聲,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我以為我近日見慣了血,但血這種東西,不是見得多就能習慣的。它就好像是一個藍牙共振器,越熟悉的人在你面前流血,你自身的血就橫衝直撞地越快。
祝長舟似乎也愣住了,她絕想不到為她爭風吃醋的幼稚鬼,會為了盡忠死在她的面前。
我喉頭髮甜,一陣陣地想乾嘔,連忙鑽回車裡。月麟慣會察言觀色,進來為我揉太陽穴,我閉著眼數——
紫述,一個;趙致,兩個;蔣飛沉,三個;王槐,四個。
我叫得上名字的,已經有四個人死去了。後面可能還會有林充,有我意想不到的人。更有那千百將士為我而死,人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如今想來,誠是如此。性命如搖曳燭火,霎時明滅。
大概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又或許是過了一盞茶,祝長舟撩開簾子往裡看了一眼。我雖然沒有睜開眼,但感覺到光線變暗——她見我面色還是不好,要把簾子放下——便說:“何事?”
光線又亮了一點:“王家被滅門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怪不得。”
祝長舟必定是沒查出滅門的凶手,不然她就直說了。她只是道:“還難受麽?現在進城還是等會兒?”
我睜開眼,示意月麟不必揉了:“進城罷。”
祝長舟點點頭,翻身上馬。我隔著簾子問她:“王家滅門是近日的事?”這麽大的事情,不該沒有風聲。
祝長舟道:“昨日的事情。我覺得,有人在針對我們。”
大軍的動向其實很難隱藏,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內鬼。滅門,特別是滅一個開國武將的門,不是臨時起意就可以完成的事,那麽凶手卡在我們來的前一天滅門,就是下馬威。
他所圖是什麽?蔣飛沉之死和他有沒有關系?他與我或者我方有仇?還是僅僅為了把水攪渾?
我總感覺自己好像發現過什麽線索,又好像茫然無知。這種感覺自我穿越過來就一直如影隨形,似乎暗處有一隻眼睛,在盯著我的一舉一動,而我始終抓不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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