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 言下之意便是:之前程丘不願程攸宜做妾,此事就壓下了。如今我足蹬九五, 這妃位豈是尋常的妾室,程丘便又想起這茬, 往這后宮伸手來了。甚至這個程攸宜是否真的對我一見傾心,都不重要了。
我心下不悅, 語氣也不怎麽客氣了:“程小姐傾心於朕,朕可未必傾心於程小姐。”
祝公爺道:“這個無妨, 臣妻可設百花宴廣邀夫人小姐……”
我打斷他:“這個無妨?公爺,這后宮朕說了可不算,可曾問過皇后的意思?”
祝公爺緩聲道:“這……陛下為君為夫……”
他倒是沒敢說自己為父,這封建王朝皇后也是“君”,公爺見祝長舟也得規規矩矩口稱“皇后”。
我有些厭煩,便說道:“此事朕會與皇后議論,公爺可還有要事?”
祝公爺識趣告退,我也不曉得自己如何一口氣悶在胸口,鬱鬱地去找祝長舟。月麟說要抬轎輦,我想走走散散心,就免了。
溜達到祝長舟寢宮前,見樹抽新芽,我才恍然發覺春近了。
祝長舟消息靈通,早早迎在門口,我快步上前,催著她進屋——天氣尚寒。
明庭添了炭便退了出去,我和祝長舟相對無言。祝長舟勸茶,我道:“不急。”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什麽表情,便把茶盞放下了。
——你瞧,深宮鎖狼鷹。
我半垂眼眸:“適才公爺求見。”
祝長舟柔聲道:“臣父想來是想念陛下了。”
鬼話連篇。
我不願見她這副做派,索性直說:“公爺要我納妃,你怎生看?”
“公爺何敢要求陛下納妃,”祝長舟沒有一點驚訝的樣子,“自然由陛下定奪。”
我盯著她的眼睛說:“程氏女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與梓童乃是總角之交,此女納入宮中與你為伴可好?”
祝長舟聽見程氏反而微微蹙眉:“臣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講無妨。”
“陸氏女也有心入宮,倘若納了程氏,自然不可冷落了陸氏,恐怕日後這宮中……”
她話說半句,我聞弦歌而知雅意:所謂製衡之道,納了左丞家的程攸宜,就不可不納右丞家的啞娘陸鳳童。這兩尊大佛往后宮一搬,先不說我這性別的問題保得住保不住,就是乾供著,也免不了明爭暗鬥,畢竟前朝左右丞就隱隱不對付。這種不對付在某種程度上正是我需要的,但我沒必要在后宮也給自己找不痛快。祝長舟這句話著實說到要害處,只是她豈不是在拆她爹爹的台?
我轉念一想,或許這正是祝家父女的計策,祝公爺不想開罪程丘,來我這唱了白臉,祝長舟再體貼地唱紅臉,如此,無論如何我都拿祝家沒辦法。
我於是順著她的話說:“是極,既是如此,朕擬詔,宣告天下這后宮從今往後只有皇后一人,凡諫言納妃者,以讒上論處,可好?”
祝長舟將視線從我的眼睛移到鼻子處,似是在飛快地思考,艱難道:“臣妾以為,不妥。陸右丞參臣妾一本善妒,臣妾恐怕難以在宮中安坐。”
我發覺出她的不對勁,有心試探:“是朕思慮不周,依你之見呢?”
“此事不若容後再議,陛下以為如何?”祝長舟道,“河未浚、州未平,陛下,非是臣妾多嘴,老臣未免操之過急了。”
我哪裡想聽這個,順嘴道:“既然如此,卿卿何不入朝,先前提起此事,你總是不應。”
祝長舟面色一僵,盈盈下拜:“臣妾知錯,不敢妄議朝政。”
我沒想到她這回反應這麽大,忙伸手去攙:“這是做甚麽,快起來。”
我把臂一托,祝長舟紋絲不動。
她低著頭,半晌似是下定了決心:“臣妾有事欺瞞,求陛下責罰。”
我也不與她較勁了,索性也往下一跪:“不該說‘求陛下恕罪’?”
祝長舟趴伏下身,悶聲道:“欺君罔上,罪無可恕。”
“皇后是朕的臉面,朕還能自毀顏面麽?且放寬心。”我隻得如此說道。
祝長舟沒對這句話有什麽反應,隻道:“臣妾不知道從何處言講,求陛下容臣起身研磨。”
我奇道:“研磨作何?早該起來了。”
祝長舟謝了一回,行至桌前,鋪紙研磨。然後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我見過祝長舟的字,絕非是她現在的筆跡。
待等她寫畢,我定睛一看,寫的是——
忠勇營廖永。
忠勇營廖永?!我心神大震,猛然抬頭盯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祝長舟又要往下跪,我神思不定,隻想阻止她,便沒想那麽多,一個箭步上前抱住:“等等,別跪。”
“鏡湖城外樹林射箭於我之人是你?”我聲音很輕,帶著一點難以置信,“是了,你既然有此能耐,模仿老廖和我的筆跡也便不是難事。”
那天箭射過來後,我在樹林中並未發現可疑人跡,緊接著祝長舟就帶人出現。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說,這確實令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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