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最厭這種地頭蛇,卻一時半會不能連根拔起。
能不能利用窩藏火藥這一點,引皇帝與周元帥相鬥?
但我思索不出完全置身事外的辦法,又不敢輕舉妄動。我不由得又想,若是我真的被殺死在這裡,誰會得利?
屆時,祝長舟還處在愛夫人設裡,自然要來徹查。她此次從京城去北境,不曾經過生璮縣,殺我是為了請她入甕?說不太通,截殺的辦法多的是,為什麽非得是生璮縣?
難道與“陸氏”有關?
我收斂心神,重新往火藥本身上想——炸山是蓄謀已久還是一時失察?
蔣猛此時恰好來報:“公子,挖出了山洞,很深,有火藥殘留,已經遣人報知衙門了。”
我口中說著“知道了”,心裡卻想:衙門站的是哪一隊呢?周氏還是皇帝?
先前離縣不讓衙門開道,是不信任,左右都要隨軍走,自己的塘軍更放心。如今挖出火藥洞,知情不報的話,一頂“包庇”的帽子扣下來,我十張嘴也說不清自己並非包藏禍心。
縣令來的時候,我正在閉目養神。看在祝府的面子上,他來與我問候一聲。縣令表現得對這邊發生的事很驚訝痛心,隔著簾子,我並不好判斷他究竟在想什麽。
但絕對不會是毫不知情。
縣令道:“哎呀,哪裡能讓陸公子在外受風,快請去衙裡坐坐,不然小人也不好和侯爺交代啊。”
話說得熱情恭敬,我卻十分警惕:“好意心領了,我們安置好亡者便起行,不必麻煩。”
縣令又勸了幾次,我始終推脫,他也無法綁我過去。
終於,蔣猛來報,在稍遠的一片山谷安葬好了死去的人。
我讓青霜攙我,認認真真給他們行了禮,擺上了璮花。
且在此處安眠,往後的驕陽也好、風雨也罷,我都會帶著你們的那份一起走過。
馬車在山間顛簸,蕭瑟的秋風穿簾而過,血氣和生璮縣都漸漸被留在了車轍後邊。
一路無話,輾轉半月終於到了鏡湖城門口。
第13章 不堪秋氣入棍瘡
“姑爺,前方便是鏡湖城了。”
我懶懶地應了一聲,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養了這麽多日,傷口早已結痂,但每每動作,還是牽扯得筋骨心肝疼。
丫鬟們都留在生璮縣之圍中了,青霜本想服侍我,被我一句“你現下是道士軍士之身,不妥”給勸退了。
因此每日動作艱難,也不見大好。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且有的熬呢。
而且,俞往北走,俞發氣寒,我點了暖爐,又總擔心馬車內一氧化碳中毒,也不敢燒太久。
一路上病懨懨的,身子實在不爽利,但到了鏡湖城下,就由不得我還趴在車裡了。
祝長舟雖然還“生我的氣”,但她不會不來接我。
果然,馬蹄裹著祝長舟的聲音響在車外:“陸郎。”
青霜攙我下車,只見祝長舟一襲紅衣,騎高頭大馬,仿若等新娘子下轎的新郎。
她抬眼往我身後一掃,翻身下馬,親自把我攙到木輪椅上,推著我走向早已備好的馬車。
我這才有機會環視四周,祝長舟領了一隊兵來迎我,但我還沒仔細看,就被半摟半推上了車。
車裡十分暖和,茶點齊備,候著的小丫頭被祝長舟打發出去了。
馬車緩緩行進,我忍著疼痛正襟危坐。
祝長舟很顯然有所察覺,但她並不開口問我。我不知如何啟齒,一時間車內沉默了下來。
終究還是我艱難說道:“隨行丫鬟仆役共十二人,沒了。”
“在生璮縣?”
“是。”
祝長舟沉默了一瞬,道:“幾日前我收到信,才知道炸山一事。回信不便,只能在此等待。”
我於是把蒙面人圍殺、援兵來救、發現山洞這幾件事講與她聽。
祝長舟聽罷道:“我會差人去查。日後讓月麟、九真跟著你吧。”
我難以釋懷,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倘若你是我,可會有破局之法?”
祝長舟認真地看著我:“沒有。”
我苦笑一聲:“不必寬慰我。”
“你當時痛得幾乎不能起身,出了馬車就是眾矢之的。若是放縱馬車試圖衝出重圍,對方可是騎兵,隻消圍住馬車,便是羊入虎口。若是賭一個山中無炸藥,往北方逃,山路崎嶇,馬車笨重,焉能跑過輕騎快馬?”
祝長舟道:“樁樁件件都是死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便不再說話。祝長舟思索一陣,提聲對馬夫道:“去烈崖。”
我心情低落,也不問為何去。等到烈崖時,祝長舟把我牽下馬車,車外的秋風吹得我打了一個寒顫,小丫鬟連忙從車裡取大衣披在我的身上。
祝長舟讓她又取了個拐杖,對我說道:“崖上路窄,委屈你了。”
我搖搖頭。
真正踏上崖,我才知道路不是一般的窄,勉強隻容一人通過。
路有很多條,縱橫交錯,仿若蛛網。
路的兩側插滿了墓碑,每個不過巴掌大小,或木製或磚製或石製。放眼望去,那是漫山遍野的名姓。
祝長舟隻領我走了幾步,沒有往深處去。日近黃昏,殘陽如血,照在鴉羽般的碑叢上,像是鑄鐵鑲邊、壯士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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