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程雲衿在王家滅門案中的嫌疑很大。但他空有動機,卻不見得有這個能力屠人滿門還雁過無痕。
我知道這時候程雲衿沒喝醉,但他本來就並非是個沉穩的人,最經不得激,也經不得誇。而且,我才登基沒多久,沒有一一召見過京官,因此裝作忘記了座位安排,招來月麟問道:“左手這位愛卿是?”
我沒有壓低聲音,想必程雲衿也聽見了,他搶在月麟之前大聲回答:“回陛下,下官翰林院侍讀程雲衿。”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程卿,久聞程卿才名,就點卿以‘望春’為題,作詩一首。”
宮女將他請至一旁的案桌前,桌上紙墨筆硯齊全,桌前恰對一支望春花。
我轉而看向蔣猛。蔣猛於生璮縣北山下救我於水火,那時是以祝家二兄手下的身份出現。蔣猛是蔣剛的嫡兄,蔣飛沉的堂兄。蔣飛沉出事時,蔣猛也在京城供職,想必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內情。但尹庚也詢問過一遍蔣家人,皆言不知,他也不好用刑逼供。
我看著蔣猛道:“蔣愛卿曾在生璮縣下救駕有功,朕今日將賞賜補上——九真,去朕私庫取一支玉雕璮花來。”
蔣猛跪下謝恩,我余光瞥見程雲衿筆勢一頓,果然此人嫉妒心強,又喜出頭表現。
我接著道:“蔣卿與令弟蔣剛皆是忠心耿耿的英才,二卿以花枝作劍,對舞助興可好?”
分明花枝沒到蔣剛之手,我卻偏偏點他二人,還說什麽“忠心耿耿”,足夠有心之人揣測我想起了死去的蔣飛沉,要折騰蔣家人了。
蔣家人本來就知道自己還在被懷疑,我一點都不表示,未免有些奇怪。
二人領命取了花枝,相對而舞,我心不在焉地看著,這一輪本來就是開胃小菜,我沒想過能有什麽重大發現。
倏忽,異變陡生——
蔣猛手一錯,花枝抽在蔣剛臉上,長長一條血痕。
第53章 挾天子而令諸侯
歡宴見血, 不是吉兆。
蔣猛立刻拋了花枝,翻身伏地,口中稱罪。蔣剛也隨兄跪下。
我聲音有些不愉:“罷了, 攙蔣卿偏殿擦藥。”
蔣猛、蔣剛二人謝恩罷, 一個歸座低頭,另一個隨侍離席。
我不知蔣猛節外生枝的舉動是何意, 以他的身手,絕不可能是意外。“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沉沉看蔣猛一眼,轉頭問程雲衿:“程卿可作成詩了?”
程雲衿應“是”,接著把詩念了一遍。
我不置可否,轉而問程丘:“程愛卿覺得如何?”
程丘不愧是老狐狸,明貶暗誇一通,搞得我不得不對程雲衿讚賞了兩句。如此看來, 程家沒有把程雲衿當作棄子,有兩種可能:一是程雲衿和王家滅門案沒有關系;二是程雲衿參與了王家滅門案, 但程家打算咬死不認。
我不認為存在程雲衿參與滅門案,但程家毫不知情的情況。且王家覆滅時,程家正在京中勢大, 挾天子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滅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稍安勿躁, 我對自己說。
接下來幾輪擊鼓傳花都是隨機的,我暗暗觀察著場中諸人, 倒是沒有什麽破綻。
如此持續到酒氣酣熱,我手撐著額頭, 佯裝不勝酒力,實則我一直喝的都是水。
雖是“不勝酒力”, 但還是作出愛玩的樣子,又來一輪傳花,花“恰巧”傳在周其襄和陸夏山之手。
我微微撐起身子,眯眼笑道:“周公爺和陸右丞,二位愛卿可不能推托啊。”
周其襄前段時間被我叫回京城述職,又以此宴為由,不放他回北疆。
周其襄似乎也有些醉意,對我露出一個笑容:“任憑陛下吩咐。”
陸夏山好像真醉了,衝我舉杯:“臣敬陛下。”
我還未開口,只聽一陣喧嘩聲從后宮院處傳來,我心下一驚——皇宮重地,何人敢喧嘩?莫非有什麽變故不成?
我忙囑咐月麟:“叫人去看看。”
話音未落,我瞥見蔣家坐席處,蔣剛的位置仍舊空著——處理一個皮肉小傷,真能要這麽久?
難道是在宮中迷路,驚擾了女眷?不該啊,當是有侍從陪著蔣剛才是。
我正納悶,喧嘩聲漸熄,我聽見一個陌生的女聲越來越近:“都讓開!”
我不由順著聲音看去,只見殿旁回廊上轉出一角彩鳳衣,我霎時心中“咯噔”一下:那是皇后的衣裙,而我和祝長舟的計策中,絕無有她到前庭這一出。
我叩著座椅扶手,面色不善地盯著那裙角移過來,祝長舟滿頭珠釵未亂,神色巋然不動,只是頸間貼著一把鋥亮的匕首。
匕首的主人藏在祝長舟身後,另一隻手從前方繞過來扣住祝長舟的肩膀,是一個明顯的挾持的姿勢。
月麟悄悄摸上了腰帶中的軟劍,我也繃著腰背,死死盯著那把匕首。
匕首的主人在推著祝長舟移動的過程中露出了容貌,我盡量平靜地開口,聲音一出來卻沙啞地令我自己都心驚:“啞娘,你作甚?”
“阿衡,”啞娘道,“我已經不是啞娘了。”
是了,我登基後,啞娘就以陸鳳童的身份重新出現,而從前,知道她的存在的基本是朔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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