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長舟傾身逼近:“主公早該知道, 不是麽?”
她一進,我倒明白了, 不由苦笑道:“你不必……借此來疏遠我。”
祝長舟似乎有些疑惑:“這難道,不是主公的意思?”
好一招以退為進, 逼得我啞口無言。她又在試我,可是何必呢?
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湧上心頭, 我不想再言語周旋下去,索性攤開來道:“子昭, 你與我交個底,你是真不願查明真相?”
說祝長舟不願查明真相,我是不信的,崖山草籽尚在腰間,眼前人豈是無情無義人?
果然,祝長舟道:“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如何不能?”
祝長舟數著指頭道:“時日緊湊,一不能也;人死跡消,二不能也;這三麽……”
“三怎樣?”
“前有豺狼後有虎。”
我心下一凜:“何為豺狼?何為虎?”
祝長舟道:“無槳難渡舟,徒手不破天。”
她啞謎一打,我便領會其意——隔牆有耳。只是不知這“耳”是何時而來,恐怕不會很早,不然祝長舟也不會喚我“主公”。
既是隔牆有耳,那這個“舟”,自然不是祝長舟的舟,而是“周”。而“天”,恐怕指的是天家。她是說周家和皇帝都不是善茬,這真相恐怕早被遮掩得七七八八,難以查明。
我本想問她周鳶娘在這個局中的角色,恐怕今夜難以明言了。不知偷聽者是何人,我詐道:“周姑娘以為,這個主使者是誰?”
祝長舟配合我恨聲道:“自然是鎮北元帥周其襄!”
我實實吃了一驚,我沒料到她竟這時就劍指周元帥。
這是一著險棋,用得好是引蛇出洞,用不好就是打草驚蛇。但經過祝長舟詐俘一事,雖然我還未找到時機問明白來龍去脈,但不難看出她賭性不小。
我與祝長舟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我無妨。
我故意做出壓低聲音的樣子:“放肆!無憑無據,這是汙蔑!”
“大人且拭目以待,”祝長舟道,“雄雞一聲天下白。”
第38章 最難灑落君臣契
好個“雄雞一聲天下白”。
一夜北風緊, 翌日客棧後廚的公雞叫的撕心裂肺,昨夜去北山探查的京畿衛裹著滿身寒氣歸來,帶來兩柄長矛。
那日, 襲擊我的黑衣人正是用的長矛。我蹲下細細看去, 矛尖扁平、略彎似鉤,一霎時福至心靈——這好像改良版的荇鉤!
遇刺時我從未見過此物, 在鏡湖城外與義父一戰,他使的正是荇鉤, 我那時才認得。
我隱隱覺得似乎再遙遠一些的記憶裡也出現過荇鉤,我蹙著眉頭細細把記憶往回倒帶,真讓我抓住一些蛛絲馬跡。
定平城裡的灑掃道人的掃帚,兼有鉤、鏟、槊之用,而荇鉤也恰恰有這些作用。灑掃道人出招時的身形漸漸與義父的身形重合起來,我腦海中好似USB插入電腦接口, “叮咚”一聲,豁然開朗。
青霜說, 我見的灑掃道人其實是他師兄假扮,而他這個師兄直線聯系大先生。灑掃道人逃走時看我那一眼,現在想來, 就是義父那個雨夜揭穿我是冒牌貨時的眼神。
也就是說,義父就是假扮灑掃道人的“師兄”。我了解義父, 也算是了解大先生,他們都是狡兔三窟的人, 怎麽可能留下明面上的直線聯系人這種一擊即潰的破綻?
有道是“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思來想去只有一種解釋,即是這個所謂的師兄, 就是大先生本人。也就是說,義父就是大先生。
這個結果我其實早已猜到,但到如今才證實。
我呼出一口氣,把思緒轉回面前的長矛上。行刺者是朔荇人?那他們是怎麽飛渡重重城關,進入落璮城?那必定是有人裡應外合。
絲絲寒氣爬上心頭,這通敵賣國可是誅九族的重罪。周家一旦坐實,大半個落璮城就會成為空城。
這種明顯的把柄怎麽會讓我這麽輕易地得到?是誰送到我的手中?祝長舟昨夜說“雄雞一聲天下白”,是不是她?
不對,若是她,何必親自冒充周鳶娘出面?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這是皇帝的意思。他要一舉除根,使周家再無翻身的余地。
皇帝的人又是從哪裡得到這兩個關鍵“罪證”?我繼續往深處想,想得我渾身漸漸僵硬,恐怕此時有個鏡子,我便能看見自己面白如紙、神情恍惚。
後院的公雞又淒厲地叫了一聲,卻驀然被掐住脖子。
我如夢初醒,聽見店家問:“幾位大人,要不要殺個雞吃?一兩銀子一隻。”
我聽見邛禮說:“一兩銀子一隻?怎麽不去搶。”
店家陪笑道:“大人,這天災臨頭,生意不好……”
邛禮後來又說了什麽我沒注意聽,我站起身,撂下一句“我出去走走”,也不管宮崢明探究的眼神,搖搖晃晃出門去。
此時還是寒天,我哈出一口氣,看白霧在我面前慢慢消散。只要將這兩柄長矛往京城一送,現在從我面前走過的行人、街角早點鋪的吆喝,都會如白霧一般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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