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在我一念之間。
我隻覺得疲憊。
誰還記得我只是個歷史系大學生,我合該做一些象牙塔中的案頭工作,怎麽就身陷血色漩渦。
我垂著頭在早點鋪要了一碗豆花,卻沒什麽胃口,轉手送給街邊蜷縮的難民了。
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拉扯搶奪的聲音,接著便是瓷碗碎裂聲、掌櫃叫罵聲。我連歎氣都歎不出來,隻轉回去賠了碗錢,猶豫了一下,將帶的銀子都掏出來,囑咐掌櫃將粥分給這條街的難民。
我自己也知道,這只是滴水之功而已。這個亂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難。
本來是出來散散心,但我的疲憊感好像又加深了。
我隻得往一些無人的小道走,半闔眼眸,腳下浮浮沉沉,想來走得跌跌撞撞,一下撞入一人懷中,恰好似撞入這萬丈紅塵。
我沉默著抬眼看去,祝長舟還用著周鳶娘的臉,久浸歡場的狐狸眼裡此時是名為“祝長舟”的擔憂神色。
我忽然就卸下了所有的力氣,靠在她肩頭,也不言語。
我還是沒有運功的習慣,冽風吹得我身子漸漸發冷,祝長舟卻身似火爐,渡給我旺盛的青春。
不知過了多久,好似須臾,又好似萬年,我輕聲道:“子昭,我好像做錯事了。”
祝長舟輕輕拍拍我的背,沒有答話。
就在我以為她不會接話的時候,她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這句話其實沒有安慰到我,但我不知怎得就是想笑。於是我輕笑了一聲,道:“是啊,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我從她懷裡掙出來,神色多半還是懨懨的:“你找我?”
“是,”祝長舟收回適才環住我的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昨夜偷聽的人,是周家的。”
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我淡淡地“嗯”了一聲。
祝長舟果然還有下文:“今早周永英來了。”
“他來作甚?”我依舊沒什麽精神大聲講話,隻輕聲道,“他不該在鏡湖城?他一出城,皇帝就能知道。”
“我猜是周元帥的授意。”
我慣會抓重點:“你猜?”
“不錯,”祝長舟道,“他沒有明說。但我覺得周家開始慌了,沒有人想到小皇帝這麽快下手。”
我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這麽快下手,對周家來說也不是壞事。”
此時周家的根基還算牢固,若等皇帝手段成長,那些溫水煮青蛙的消減磋磨恐怕更熬人。
我想過皇帝為什麽那麽迫不及待,根源就出在這天災之上。災禍一降,坊間便有些“天罰”的傳聞,雖沒明說成朝開國皇帝林更弑主謀逆,卻也就是這個意思。
因此,新登基的小皇帝必須做出點什麽來證明成朝是正統,他第一個下刀的便是周家。要拔除周家,又要把祝家拉下水,除了舊臣,又要培養效忠自己的新貴,我恰恰便是滿足這兩個條件的最佳人選。
可惜,皇帝沒有料到,我是祝家送到他面前的一枚棋子。祝長舟與我成親時,約法三章裡的頭兩件,都是暗示我這一步謀劃——第一件“青雲直攀、日轉千階”是要我不擇手段往上爬,取得皇帝信任,獲得百姓威望;第二件“灑掃門庭、謀以其方”是要我配合祝公爺告婿公案,塑造與祝家生隙、謀劃家產的形象。
這裡其實有一點不妥,就是我的形象塑造得忒有野心了,恐怕在得人心上就有些阻礙。若我不知這個身體的身世便罷,一但知道,就生懷疑——祝長舟她知不知道我是前朝遺女?若是她知,還給我立這個人設,就值得深思了。
我後來才想到,祝長舟早早安排好了一切,卻不是以諸葛亮送錦囊的軍師姿態,而是運籌帷幄的帝王布局,她日後豈會甘心做深宮之主,靠著所謂的外戚過活?
義父早已察覺的事情,我怎得遲遲不懂——她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傀儡皇帝,要的是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我後悔之前押著她低頭跪服,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後悔自己操之過急,恐怕她已心生怨懟,開始計劃怎樣把我用完就丟了。
只是,我心中尚有一絲絲僥幸,撓得我心肝鮮血淋漓。
祝長舟聽我說完“皇帝此時對周家下手,也不是壞事”,思忖一回道:“只是如此,祝家和陸家也該動了。”
外面說話不便,她點到為止,我聞弦歌而知雅意,明白她提到陸家,就是說復國的事情要加速了。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隻待一個好時機伺機而動,便可摶扶搖而上。想來這個時機不會遠了。
我應了一聲,又問:“你要拿周永英怎麽辦?”
她眨了眨眼:“晾著。”
“晾著?”
“我們不需要急,風箏線在我們手裡。”祝長舟對我露出了近日第一個笑容,笑得像隻偷吃沒被發現的小貓。
我不由得也跟著笑了:“是極。”
她略微側頭聽聽四周動靜,小聲對我說:“我在朔荇見了你的義父,他助我離敵營,我助你登大寶。”
她後面半句沒有說,我卻突然領會了——她想說,“所以,你不必疑我。”
我尬笑了兩聲,思來想去不知道怎樣解決信任危機,隻好開誠布公地說:“事成之後,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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