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鐲子,五味雜陳:“這個鐲子不是家傳的嗎,怎麽這是要傳兒媳?”
“醋什麽,你知道不是這個意思,他是來求合作。”祝長舟嗔我一句,我倒舒坦了。
但我仍對祝長舟作偽證的事情耿耿於懷:“你假作周鳶娘,就是為了將周家的事擺到台面上來?周永英能找到你,豈不是也知道此事,周家還能夠信任你嗎?”
“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嗎?”祝長舟道,“那位已經決心要動手了,周家就只有一條路。他們動我就是要受兩面夾擊,豈會作出這等蠢事?自然是希求周鳶娘能夠翻了口供,他們才有回轉喘息的余地。”
我思路清晰起來:“如此說來,你倒是做了個穩賺不賠的買賣,周家不找你,便可打壓周家,若周家找來合作,就可以坐地起價……”
“是了,”祝長舟拊掌笑道,“這可是浚之的基業,我哪裡能冒一絲險。”
說得倒是好聽,我笑了一聲:“這麽說來,你是要助周家了?那鐲子又是怎麽回事,聽著倒像周永英要你坐實一般。”
“非也,”祝長舟道,“我的人會尋機將真鐲送到你們面前,這樣一來,周鳶娘的謊言就不攻自破,屆時抓我翻供便是。”
“恐怕沒這麽容易罷,”我道,“他們都是皇帝的人,合力掩蓋也未可知。”
祝長舟笑道:“那自然是找個掩蓋不了的時機。”
“何時?”
她從我手中取了鐲子,晃了一下:“先不告訴你——你該回了,耽擱許久令人生疑。”
是矣,皇帝並沒有完全信任我,邛禮和宮崢明多半被囑咐過盯著我。但萬幸,或許是忌憚我會武功,並沒有派人監視我。
我衝祝長舟略一點頭,裹緊外衣回客棧去。
真假鐲子只能解除周鳶娘的指控,我可沒忘客棧中兩柄長矛才是周家的關鍵罪證。
第40章 不見路有凍死骨
我還是回來晚了一步, 邛禮告訴我,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將長矛送往京城了。
這麽迫不及待,倒是驗證了我先前的一個猜想。
——皇帝的人又是從哪裡得到這兩個關鍵“罪證”?自然是因為“罪證”原本就屬於皇帝的人。
殺了隨我同行之人的黑衣人本來就是皇帝的人, 他們的武器才能夠如此恰好地出現在北山下。
而炸山的時機也太過巧妙, 就好像等著我來。周家真有這麽大能耐和膽量私藏軍火嗎?看周元帥和周永英從前的做派,分明是明哲保身。落璮城出了炸山這麽大的事, 不哭天搶地地證明自己清白,卻裝作不知道有此事, 豈不更加證明這是皇帝的手筆——只有這是皇帝授意,周家才不敢捅出來和皇帝撕破臉。
我其實想不通,皇帝根本沒打算遮掩這個真相,他怎麽能篤定我知道此事,還會為他賣命?
以及,最奇怪的一點是,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豈不是既明晃晃地提醒了周家他要動手了,又得罪了祝家?
難道, 我忽略了什麽線索?
客棧外忽然聽得一陣漸近的吵雜聲,個中有人嘶聲高喊:“皇天在上,青天老爺啊——”
聲如裂帛, 字字啼血。
我悚然一驚,只聽得邛禮喝問:“何人喧嘩?”
蔣剛快步進來稟報:“大人, 是昨日的老漢。”
“哪個老漢?”邛禮問。
蔣剛看了一眼我的臉色,道:“說被小娃搶了蓑衣的那位。”
經他提醒, 我也想起來了,是那個說小周搶了他蓑衣、又在北山聞過火藥味的老漢。
宮崢明提議道:“叫進來?”
我點點頭:“也好。”
雖然上次見面時, 老漢就衣衫襤褸、須發盡亂,但這次更加不體面, 寒天臘月的時節袒胸露乳,本不富余的衣裳被拉扯成一條條地垂在凍得黑紫的皮膚上。
我皺了皺眉,差蔣剛找了件衣服給他蔽體。老漢一進門就不住磕頭,他的聲音就像是指甲刮在黑板上:“青天大老爺,要給小人做主啊……青天老爺,這朗朗乾坤……”
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無論邛禮緩聲詢問還是喝問,都不說別的話。
我仔細瞧那老漢的神情,那雙嘴唇烏紫乾裂,說話時幾乎一動不動。宮崢明突然開口:“倒碗熱茶,再架他去烤烤火。”
老漢凍僵了,不但□□僵硬,腦子也難以運轉,只能機械地重複清醒時執著的話。
我見過路邊凍死的人,骨瘦如柴的一坨,蜷縮著像是在子宮中,不聲不響。但我沒見過活著凍僵的人。
我本來覺得自己足夠慘了,但如今想來一直豐衣足食,哪裡算慘。
老漢緩過來後,一直攥緊的手張開:“大人,外面那些人要搶小老兒的東西。”
我低頭一看,一個鐲子躺在乾枯的手心。那個鐲子一個小時前,還短暫地在我手中停留過。
這就是祝長舟說的,“掩蓋不了的時機”?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老漢被搶一回,這動靜自然是掩蓋不了。
她動作倒是快,只是邛禮更快,洗不洗白這個鐲子以及周鳶娘的供詞,似乎也沒什麽用了。我本以為能攔一攔長矛送京的進程,就沒有告知祝長舟,看來這一步有些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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