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禮問:“這個鐲子,你是從何得來?”
“小人撿到的,大人,沒有主的東西,誰見到就是誰的,這是玉帝王母給小人的賞賜,菩薩賜福,大人要給小人做主啊!”
老漢說話有些顛三倒四,不知是還沒有暖過來,還是故意裝作不甚清醒的樣子。
祝長舟既然找到了他,自然是想把之前他提及小周的事也抹去,沒有什麽比一個瘋子的話更不可信了,老漢說得越荒誕不經,反倒越好。
我聽得無趣,祝長舟的手段並沒有我以為的那般乾淨,這可能是這個時代的常態,讓我有些失望。
邛禮和宮崢明二人又問了一輪,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扣了鐲子把呼天號地的老漢又請了出去。
我發散的神思這才微微回攏:“先前盯著這個老漢的人呢?”
“回大人,”蔣剛有些尷尬,“我們人手不足,跟了兩個時辰見那老漢在牆根睡下了,便調去別處了。”
我看了他一眼,說:“罷了。”
“陸大人怎麽看?”邛禮笑眯眯來問我。
我道:“帶周鳶娘罷。”
祝長舟很快就到了,又是一場表演,說什麽她也姓周,與周元帥家也有些淵源,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何必大義滅親。我興致缺缺,盯著她的瞳仁微微出神——長矛送到京城還要幾日,能不能上書狡辯一下這不是鐵證?不行,這會把自己搭進去……
“……陸大人?”
我猛然回神:“什麽?”
邛禮眼神有些探究的意味:“既然她招了是假證,怎麽處置?”
“怎麽處置?”我面無表情,“自然是按律處置。”
宮崢明道:“那就先收監罷。”
祝長舟還在說什麽“求大人開恩”,我並不買帳:“嗯,收監吧。”
笑話,以她的能耐,今晚就能金蟬脫殼,讓周鳶娘這個身份身死獄中,我何必多嘴惹人懷疑。
不知何時又落了雪,我站在窗前看了一遭,都說瑞雪兆豐年,明朝這雪下卻不知又要多幾具屍體。
屋裡熏得香暖,我想這些,多少有些懸浮了。
落璮城的案子就像一團亂麻,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很多事情就被快刀斬亂麻般利落地蓋章封案。
聽說鄰城鬧了匪患,還有人說是些流民,總之這幾日城裡人心惶惶,火燒驛站的人也沒有線索,我的心境也有些浮躁。
周鳶娘死於燭火燃草,一切看起來就是一場意外,沒有人追究,沒有人在意。
邛禮和宮崢明在等京城訊息,這幾日過得悠閑。我無端得有些嗜睡,好似睡著了就可以逃避一切,可惜夢中的影影綽綽卻不放過我。
我又一次夢見了那場大火,夢中我還是繈褓中的嬰孩,醒來後渾身上下的皮膚都好像火辣辣地疼。我有些恍惚,得知這具身體是前朝遺女后,我特意想過這個夢——林更逼宮時,放了一把火。
我從前以為,原主的意識或許在這具身體裡還有殘留,而今天皮膚上的幻痛讓我思考起另一種可能:不是原主的意識,而是這個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記得。
無論怎樣,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我像每個尋常的下午一樣撐著床坐起來,剛披上外袍,祝長舟就全副鎧甲地衝進來,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熱淚盈眶地喚我:“主公!”
我茫然抬頭,雕了牡丹的房門大開,風吹雪入懷,陸夏山、啞娘跨了門檻緩緩拜倒,門檻後烏泱泱的人在雪地裡伏下身子——
“主公!”
第41章 加身早製黃袍就
冷風凍腳, 我尚未著鞋襪,不由縮了一下,才踩在屐上下地負手站立:“平身。”
啞娘手捧龍袍為我披上, 門外又是一陣高呼:“澤被蒼生, 天地豐盈!”
我垂眸看身前的祝長舟,她似乎經過了一場惡戰, 鎧甲縫裡滲著鮮血。我攏了攏龍袍,心想:趙匡胤啊趙匡胤, 沒想到我也如你一般有黃袍加身這一遭。只是你是早知兵變時日的雄主,我卻是個看似只須等屬下獻上江山的帝王,實則是個根本沒被通知的傀儡。
陸夏山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強勢的,他根本沒有想到要提前通知我,這很正常。
但祝長舟不一樣。她為什麽不提前知會與我?以她的武功,來幾個來回京畿衛都察覺不了。或許是我先前的試探讓她覺得我敏感多疑、難堪大事。
她和陸夏山有過契約, 或許他們還有別的協議——比如架空我。
我的心情和風雪同冷,也不扭捏, 當場改了自稱:“都出去,孤要更衣。”
祝長舟道:“臣——臣妾服侍主公更衣。”
我看了她一眼:“甚好。”
門一關,祝長舟便語速飛快地說:“鄰城流民起義, 一個時辰前打到落璮城下,恕我擅作主張, 用你的名號舉事——”
“鄰城流民早有兆頭,哪裡是一日之功。”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祝長舟說服侍我更衣, 手下真沒怠慢,一遍為我系上腰帶, 一遍說道:“主公近日閉門不出,絕不是冬乏罷——浚之, 你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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