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我問道:“你何必告知我?”
陸夏山, 或者說,“陸一衡”說:“我最厭猜忌, 倘不坦誠相告,這朝堂恐怕也無我容身之處了罷。”
她又補充了一句:“你且放心,現下你是陸一衡, 我自然不會起取而代之之意。”
“你要朱批之權麽?”我道。
“不必,”陸夏山說, “如此這般挺好的。想是天意。”
我這時有了一點鳩佔鵲巢還被原主找讓門來的局促:“倘我不為陸氏誕子,你也同意?”
陸夏山笑了:“既然老天讓我把這個身子讓給你, 自然由你處置。國家事大,想來身上的擔子並不容易, 還是老天體諒我,雖然現在這個身體我用不習慣, 但還算是個享福的——是享福的吧?”
她最後一句看著我問,我自然應道:“當然,義父有甚需求,盡管吩咐便是。”
“有此一言,可知並未所托非人。”陸夏山調侃了一句,“我大仇得報,已經沒有什麽執念了。”
我這才想起一點往事:德回帝和皇后死於絕食,林充也死於此因——她在給他們報仇。
祝長舟在陸夏山表明身份時,失手翻了茶盞,這會兒一直安安靜靜坐著,隻面上有些訝然。她此時才開口道:“我有一事不明。”
陸夏山道:“何事?”
“陸鳳童進宮,是誰的主意?”
陸夏山笑了:“是我的。坦白地講,若是沒有此次宴會給啞娘動手的機會,我原本計劃啞娘小產死在后宮。”
我和祝長舟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我遲疑道:“小產?”
“這是后宮裡最正常的死法了。”陸夏山看著祝長舟,“我相信皇后有辦法。”
祝長舟不置可否。
陸夏山這時候倒是好說話:“啞娘對朔荇太忠誠了,手中還握著暗部,不得不除。你放心,我已經接手了暗部,換了一次血,不日即可呈上。”
我想了一下,道:“不必,義父掌著,我也放心。”
陸夏山又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有些猶豫,終究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生璮縣北山之事,究竟如何?”
陸夏山知無不言:“截殺你的騎兵,是朔荇細作,啞娘手下。當鋪掌櫃是她的人,她說要找一個乾淨的人刺殺你,掌櫃就找了小周。小周來過當鋪,這件事一查就知,怕掌櫃口不嚴,因此啞娘叫人燒了當鋪。後來小周死了,你活得好好地,啞娘便親自以周鳶娘的身份去確認是否有紕漏。”
我道:“青霜……”
“青霜也是她的人,”陸夏山道,“我在成為陸夏山之前,無意間在他們面前漏了我知道他們和朔荇勾連頗深之事,他們因此對我已有防備。後來,啞娘發現了陸夏山被下毒之事,她以為是我下的手,認為不可養虎為患,決意除掉我。啞娘讓青霜試過你,發現你根本不是原來的陸一衡。因此她以為你是什麽長得一樣的冒牌貨,便想要殺了你逼真正的陸一衡出來。她做這些事,全然背著陸夏山,因為陸夏山此人自負得很,並不認為我能成什麽威脅。故而我也未能及時阻止她。”
“啞娘留了後手,就是叫青霜跟隨援軍接近你,又用假托陸夏山之名,用暗號試了一次,發現你確實不是我。忠勇營的老廖確實是朔荇細作,啞娘命他暗殺你。幸好那時我已經聯系上青霜,青霜對陸夏山很是崇拜,因此即使我下了完全相反的命令,他也沒有懷疑。我讓青霜掩護你,並在膳食裡給老廖下藥,引他火坑自焚。”
我想起來,老廖自焚之事,也有祝長舟的手筆。
陸夏山道:“啞娘自然得知此事,我以大局為由,訓斥了她一番,隻說你的身份於我們有大用,不可擅動。”
後面的事情,她沒細說,我也都曉得了。
困我心神多日的案子就在三言兩語中得到了真相,我有些恍然。倒不是懷疑陸夏山哄騙於我,只是覺得花了這麽些力氣想要給紫述他們報仇,如今仇人啞娘已經下獄,定然是活不成了,卻又沒有報仇的痛快。
我茫茫然望著前方緊閉的殿門,聽見祝長舟輕聲道:“既然他們死得不算糊塗了,想必生璮花也開了。”
陸夏山道:“生璮縣的花開,京城的也不遠了。”
我聽出他話裡有話:“何意?”
“你最近在查的兩個案子,”陸夏山道,“王家滅門案和蔣飛沉案,恰巧啞娘都有牽扯。審得她開口,京城的亡靈也得以沉冤昭雪。”
沒等我問,她便說道:“蔣家政見不合,蔣剛一支和朔荇勾結,見面地點在暖風樓。蔣飛沉去過幾次,有所察覺,蔣剛就對他下手了,屍體運回蔣家暗室,啞娘將計就計,命人寫了檄文,一則洗脫嫌疑,一則為日後拉你下馬準備。我那時已經有了自己的人,命人去衙門報蔣飛沉失蹤,搜尋中引他們去暗室,才得大曝於天下。”
那時京城各路耳目眾多,恐怕處理一具屍體並非易事,故而在密室暫藏。此事暴露之後,蔣家隻好收殮屍體,祝長舟的人才能裝作抬棺人見屍體一面。
我沒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這麽多事,而我渾渾噩噩、焦頭爛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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