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長、副驛等管理層不宿在站中,先前也來了,被我像打發城守一樣打發走了,如今廳內只有驛司、仆夫等一乾乾活的人。雖說落璮城是個易守難攻的所在,卻不在交通要道上,因此這官驛的人有些疲滑,隻門房有人輪守值夜,其余人等輪到夜班,也是徑自休息,隻待有人來、門房喚才起。
站中還有幾個信使,本來明早就要啟程了,攤上這事也挺倒霉。今夜要是查不出他們有嫌疑,我也不敢扣著不放人。
那小廝被帶來,問了名姓,叫錢前。我開口道:“你可還記得叩門之人的聲音?廳中人你且聽來,有無此人?”
錢前卻倏忽如見了鬼般,雙目瞪大,不住地吞口水。我正待要問,他忽然“噗通”跪倒,“砰砰”磕頭道:“小人不知,小人忘記了,小人實在不知……”
那頭磕在地上的聲音十分瓷實,勾起了我一些不願去想的回憶——北山前刺殺我的小周也是這般磕的。
但不同於小周一開始就不對勁,錢前分明是見了我才如此這般。
我心下暗轉,一瞧蔣剛他們的神色也不對勁起來,我沉聲道:“你是真的忘記了,還是——你聽到的是我的聲音?”
錢前趴在地上不動了,我便知道答案了。
不管是有人冒充我也好,是錢前受人指使也好,都沒必要指認其他人了。錢前被侍衛帶下去確認是否是第二種可能,邛禮打趣道:“陸大人,你我難兄難弟,多謝你夜半替我要熱水。”
雖然知道他說這話是想表明不曾懷疑我,但我覺得這事不能細想,便岔開話道:“想來是邛大人動靜太大,我在隔壁聽不過去——不說這些,先挨個問問這些人當時在做什麽。”
其實,我更傾向於作案之人已經逃走,畢竟起火到封鎖有不短的一段時間,但萬一他就是要逆著這個思維定勢來呢?還是小心謹慎點好。
火燒得半截樓塌,木結構建築防火本就是個問題,多虧發現及時,又因賊人要做出燒水事故的樣子,火不算太大,才得以保全大半個構架。我三人尋了個勉強能坐人的房間,將廳中的人一一叫進來詢問。來人都說自己在睡覺,被吵醒後才發現失火。
我正心中疑惑,是誰先發現失火?只見又換進來一個廚娘,走路扭捏,聲音古怪,說自己起夜發現火光,趕緊推醒睡在身邊的娘親,接著去叫醒旁人。
邛禮又問了些細節,我估摸著我的眼神也奇怪起來——這哪裡是廚娘,分明是想裝小家碧玉卻演技不好的祝長舟。
那把夾子音激起了我一身雞皮疙瘩,做作的小動作更是不忍細看。我不知道她把原來的廚娘怎樣了,又怎麽瞞過廚娘她娘——那張面孔倒全然不似祝長舟,卻又逼真得緊。
我用眼神問了她幾次,她全視而不見,我好似拋媚眼給瞎子看。
也不知這個廚娘身上是不是有什麽關竅,還是她隨便選了一個適齡的人替代。
邛禮問完了,轉頭看我:“陸大人有什麽要問的嗎?”
我想了想,道:“你既然說是起夜發現火光,是正常起夜還是不曾睡好,或是曾聽見什麽聲音而起?”最後一問乃是托辭,為的是轉移旁人的注意力,我實際是想問她是否對我先前的言語耿耿於懷而不曾睡好。
祝長舟垂眸低頭:“奴家向來安睡,不曾聽見什麽聲音。”——不敢記掛。睡得很好。
看來是還有點小情緒。我本來還很清醒,明知她不會對我動心,倒不如做個安穩君臣,若是真給了她並肩王的位置,免不了受人攻訐。但她明顯沒有安全感,不敢確認我能一直不如當今聖上一樣“兔死狗烹”,自然是要盡一切所能抓住權柄,讓我束手束腳,不敢輕易動她。
我也曾想過,既然這麽不安,為何不自己足蹬九五?想來是這個時空還不能接受女帝,若是扶保父兄上位,在當今聖上沒有大動作之前,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提前做出部署。
至於她會不會對我“兔死狗烹”,這就是我不想去考慮的問題了。
我剛也說,“我本來還很清醒”,但她今日衝我使性,我倒覺得她鮮活了起來,雖然這她個反應與我的初衷相違背,但我認為,適當的動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想通此節,我笑道:“我沒有什麽要問的了,宮大人和蔣大人可有要問?”
他二人搖搖頭,祝長舟卻道:“奴家有一事要稟。”
“何事?”
“有人害我表舅一家慘死,望大人與我做主!”
我神色一肅,想起一事:“慢來,你剛剛說,你叫什麽?”
“周鳶娘。”
第36章 本無風露入空庭
周鳶娘這個名字本沒有什麽, 偏偏她姓周,又叫鳶娘。這倒叫我警惕起來——周家是落璮城的“地頭蛇”,而鳶娘是祝長舟扮作安久思時, 在青樓的接頭人。
難道她就是為了查此事才假托作安久思麽?
我沉吟不語, 邛禮對祝長舟道:“若果有此事,合當報官。”
祝長舟屈膝下拜:“正是這闔衙的厲鬼、滿城的閻羅將我表舅一家生吞殆盡, 奴家是焉敢擊鼓鳴冤!”
邛禮捋捋胡子,轉頭問我:“陸大人, 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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