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嗎?
她幾乎沒有感覺到時間流逝,好像在葉梨卿讓她閉上眼睛之後,她照做了兩三秒又睜開眼睛。不過剛才葉梨卿還站在她的面前,現在葉梨卿正在廚房裡,楚漣聽到她倒水的聲音。
“喝點茶。”葉梨卿把一大杯絳色的茶水推到楚漣面前。那是一種產自俄羅斯的紅茶,牌子叫做“阿塞拜疆”。
楚漣喝了兩口,茶裡加了蜂蜜,又熱又甜。
“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楚漣看著在她對面坐下的葉梨卿。
“你剛才看到了?”
“不僅是看到,而且是聽到、聞到、感覺到……”楚漣的聲音低下來,她現在覺得自己好像剛做完一場噩夢,不過醒來之後,隔上一會兒,才逐漸回憶起夢裡的內容。
“你願意給我講講嗎?”葉梨卿問。
“你知道他是怎麽死的,你本來就有這本事。”楚漣說。
葉梨卿笑了:“但我想聽你說。”
在面對葉梨卿的時候,楚漣一直都很有傾訴欲。於是她就開始說了。
楚漣同父異母的弟弟楚洛不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從一年級起,他的成績就是班裡的吊車尾。小張阿姨因為這件事一直很頭疼。
因為學習差,弟弟在學校不怎麽受老師待見,和同學關系也不好。終於,小張阿姨和父親商量,三年級下班學期開學的時候,給弟弟轉學。
父親托生意上的夥伴牽線,求爺爺告奶奶聯系上了一家教學質量和師資力量都很不錯的小學,並打算交十萬元擇校費。但是這所小學的教務主任聽說弟弟的成績一直不佳後,有些猶豫。最後他提出一個方案:讓弟弟考個試,就當走個形式。弟弟已經三年級了,那就把去年學校二年級的期末試卷拿給弟弟測試,只要弟弟的成績差不多,就接收楚洛。
於是弟弟參加了考試。百分製,語文數學兩門課一共考了9分,英語交了白卷。教務主任看著弟弟的卷子,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父親站在教務主任身邊訕笑,臉上掛著他慣常有的討好的笑容。弟弟從那所小學走廊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扔著手中的紙飛機。
轉學的事情泡湯了。那天下午,父親出去應付客戶,小張阿姨在家對弟弟大發雷霆。她摔碎了桌子上所有的水杯,在推搡了弟弟一把之後,弟弟意外踩到了地上的水,摔倒的時候頭磕到了桌角。一開始,小張阿姨覺得不太嚴重,直到晚上弟弟開始昏迷,她才覺得事情不妙。那時候父親還在外面跟客戶喝酒,小張阿姨給他打了電話,說是弟弟不小心摔倒了,父親馬上起身告別客戶,讓司機送他回家。
而弟弟此生最後一次體現他對他母親的愛。即使是後來嘔吐、抽搐,送到醫院搶救,在短暫的清醒時間裡,他什麽都沒有說。在他死後,他才告訴楚漣那五個字,媽媽推我的。
楚漣其實跟小張阿姨和這個弟弟並沒有什麽感情,甚至她完全有理由恨他們。
但是她體會到了那種情緒。小張阿姨的暴怒、慌張、悔恨,還有弟弟的痛苦、悲傷和怨恨。全盤接受別人的負面情緒是一份很差的工作,最糟糕的是,他人的情緒往往會混淆為自己的情緒,楚漣很好奇葉梨卿是如何面對這種破事的。
她把該說的都說完了,抬起頭看著桌子對面的葉梨卿。
“你想要怎麽做?”葉梨卿問她,“告訴你父親真相?或者設一個法庭,審判你的後媽?”
和葉梨卿相處的時間久了,楚漣知道這是葉梨卿開玩笑的方式,雖然這個玩笑真的挺冷的。
楚漣搖搖頭,她實在沒有什麽開玩笑的心情:“我什麽都不想做。那是別人的因果,我不該去參與。”
她把茶都喝完了,葉梨卿起身又拿著她的杯子給她倒了一杯。葉梨卿的廚房裡有一個漂亮的黃銅小茶炊,楚漣還從來沒在其他地方見過茶炊。
葉梨卿說:“如果你真的想得這麽開,當年就不該跟我說,你想見你死去的同桌。”
“那是我的因果。”楚漣說。
葉梨卿把茶杯放在楚漣面前,若有所思:“你後媽把水杯摔到了地上?她是當了一回桌面清理大師,還是隻摔了水杯?”
葉梨卿的脫線程度有時候超乎楚漣想象。她可能會突然琢磨一些奇怪的細節,起先楚漣還以為這些細節真的很重要,後來她才發現,那只是因為葉梨卿的思維跳脫。
不過還沒有等楚漣說話,葉梨卿就走到她面前,將她整個擁抱在懷裡。
“不要再去想了。我隻想講個笑話讓你高興一點……對不起。”
這個懷抱不是非常舒服,顯然葉梨卿並不擅長擁抱。楚漣從她的懷裡掙開兩條手臂,也擁抱住她。她聞到葉梨卿衣服上香水和紅茶的味道,突然感覺安心了很多。
“我跟他們沒有什麽感情,”楚漣說,“我就是覺得不舒服,心裡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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