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庶走進亭子裡,示意身後跟著的小廝把一卷紙冊呈遞上去。
小廝穿著灰青色盤領衣,弓著腰獻上書冊,半夏把東西接過去,抬頭輕咦一聲,“是你?”
蕭佑鑾本坐在亭邊圍欄前,支頜托腮看著廊下遊動的錦鯉,聞聲回首,小廝剛好抬頭撞進她眼裡,只見是個唇紅齒白的皎皎少年。
少年見了她的面容微微怔住,眼中閃過驚豔,旋即回過神慌忙跪下請罪。
“殿下,先前跟您請示過,我把城門前救下的母子倆安置在外府做工了,這小哥兒就是那個孩子。”
半夏笑著介紹,“他身體好後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勤快人,總在各處幫工,想必今日被郭先生抓了壯丁。”
郭庶呵呵笑著。
“半夏小姐說對了一半,前幾日這孩子給我送了茶水,我見他談吐有致,手腳利索,就問了幾句,沒成想竟還是詩禮之家,又見他只在院中輪轉做些雜活,就乾脆讓他留下給我幫忙了。
這幾日下來,他悟性頗佳,好學上進,我房中雜亂的文獻資料被他整理得井井有條……”
說著,他欠身對半夏長揖一禮,“現既見到了半夏小姐,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若是府中不缺人手的話,可否把這孩子就調到我身邊去?”
半夏笑著點頭。
“我之前還想呢,嚴小哥識文斷字,做些雜活屈才了,現在好了,”半夏轉身對著小廝,“只要他本人同意,郭先生有了得力的幫手,嚴小哥也能能跟著學些東西,倒是兩全其美。”
少年立馬俯身下拜:“嚴淮朗願意,多謝公主,謝過小姐,謝過先生!”
郭庶見狀心裡暗暗點頭,識尊卑,懂分寸,通禮儀,少年家教甚好。
府裡的事公主向來交由半夏處理,也不再過問,少年起身退下兩步在郭庶身邊安靜站好。蕭佑鑾一手托腮,一手懶懶地翻看桌上紙冊。
廊道上幾個侍女見亭中公主似乎在處理正事,也都放輕了談笑聲。
半晌,書冊翻遍,玉白的手闔上冊子按住,蕭佑鑾面向亭下喚道:“阿狸,過來。”
女孩笑靨綻開,登登登跑進來,碧翠的眸子晶瑩如水洗過的寶石。還沒等公主開口吩咐,她徑直雀躍到她身邊坐好。
不識尊卑,太過放肆,這規矩……郭庶目光望向半夏,只等她開口責問。
淮南路鎮國公主府裡的人都知道,半夏大管家最重規矩,鐵面無私,尤其涉及到跟殿下有關的事情,更是不容怠慢。
半夏咳了兩聲,換下了殿下面前微微有些涼的茶水,避開了郭庶的目光。
笑話,殿下都沒說什麽,她插什麽嘴,又不是傻。
再說了,好不容易有個能把公主從校場書房拉出來偷閑休息的人,疼著寵著給她家殿下增些人氣兒,她可感激死阿狸了好麽!
蕭佑鑾把桌上的碟子推向一旁,阿狸半點不客氣,撿了一個糕點塞進嘴裡,好奇地看著郭庶。
公主一隻手按著冊子,食指屈起在石桌上敲了敲,示意由他開口跟少女解釋。
郭庶嘴角抽了抽,無奈道:“阿狸小姐,我們這幾日在城中打聽過了,無論是詢問家仆還是交好的人家,皆說羅員外並無姐妹,更沒有懷孕一事。”
阿狸偏頭疑惑道:“誒?貨郎叔是說的羅員外,城東鹿鳴巷的沂水茶商羅員外,貨郎叔伯還說他家茶鋪斜對門就是沂州布行商會呢,是不是你們找錯人了?”
郭庶肯定道:“是有這個人,這些信息是沒錯,但羅員外是獨子,且跟陳帥司素無往來,就連羅氏茶行供茶給衙門,也是通過他一個在常平司供職的好友牽的線……阿狸小姐,你是不是弄錯了?”
“沒有啊,叔伯親口說的,他說話算數,從不騙人,你們再查一查,肯定有的。”
“貨郎吳苟確有其人,是在沂州城做了十來年的有名走商,附近商會的人都知道他,其人風評頗佳,素有誠信一說。四五個月前他率商隊在城外遇到悍匪,恰巧被公主救了,就是你遇到殿下的時候。坊間說那次之後,城外越發不太平,加上流民東渡,劫掠事情時有發生,為了安全,吳貨郎已經幾個月沒來州城了。”
郭庶頓了頓,抬起眼皮子看著少女,“阿狸小姐,你再想一想,是不是你,記錯了。”
阿狸這才明白過來。既然已經確認貨郎誠信,眼前這個人只差指名道姓說她撒謊了。
女孩扭頭急切道:“我沒、沒有記錯,是尊,真的!”
她急得說話都結巴了,手抓住蕭佑鑾的胳膊,“蕭蕭你信我!”
半夏乾乾地咽了一口唾沫,仰頭望天,腦子都要炸了,前頭是誤會才把阿狸送進了殿下房裡。現在私底下的稱謂都類似卿卿了,這回不是誤會了吧……
蕭佑鑾耳尖發燙,按住亂動的少女,之前雖然縱著她,但女孩有分寸,即便是親昵地叫她“蕭蕭”也只是在無人的時候,外人跟前還是稱呼得體的,沒成想現在一急……
見公主只是不言,女孩越發急了,她想分辯,偏偏一急起來喉嚨口就像被堵住了一樣說不清楚話。
她張張嘴,想著那個姓郭的就這麽在公主面前指責她說謊,公主不說話,可能也相信她是個撒謊精,心頭驟然便湧起了天大的委屈,眼睛一酸就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淚。
如同碧綠的湖泊下起了大雨,霧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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