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在袖袍下的手一顫,小指被人勾著動了動,繼而四指都被握住。
蕭佑鑾話語卡頓了一下,身旁綠眸的少女卻面色坦蕩地依偎在她身旁,迎著她的目光送上甜美的笑意。
蕭佑鑾垂眸,掩去眸中神色。
“……只要不掀了義倉的蓋子,我的身份還能周旋一陣。你傳話出去,我要知道沂州城上下大小官員的所有消息,為人處世、喜好私事、內宅交際……越多越好,一旦探查到消息,郭先生那邊也送去一份,我要找個支點,破了他們這個貪腐交織鑄造的鐵板。”
雖說策已出,但過了幾日,計卻遲遲未曾定下。
淮南路經營這些年,總歸不可能把攤子鋪到全天下。
沂州離京城近,暗巡自然重點都放在京師了,沂州城的這些官員的情報倒真沒多少。頂多只有幾位長官的履歷,下層官吏只知道個名姓大概。
王慶禮在沂州城待了多年,從轉運副使做到知府,最後升到沂水東路轉運正使兼沂州知府,悄無聲息搬空府庫糧倉,治下人口戶數連年下滑,但每年的考績卻從沒跌出過上等。
這樣的經營手段,老奸巨猾,必定已經牢牢把控了沂州城上下。
提舉常平司倉司范滿,跟王慶禮是多年的同窗,自從調到沂州來之後就一直留任。跟在王慶禮身後忠心耿耿,兩人還是兒女親家,連接頗深,向來焦不離孟、沆瀣一氣。
提刑司提點刑獄公事趙洪臨,深諳明哲保身之道,一門心思只在刑獄之上,但他司法隻司百姓商匠。
對民不受賄賂、鐵板無私,但官員犯事,一律推去衙門請知府定奪。
安撫使陳同江更無甚可言,季相獨女的夫婿,平步青雲全仰仗嶽父威勢,惡無大惡,貪僅小貪……
這四個人,王是首惡大貪,范滿早就投入麾下,兩人綁定在一起牢不可破。
憲司趙洪臨是隻縮頭烏龜,自詡文人清高、鐵骨錚錚,不願同流合汙,卻又懼於王慶禮的權勢隻想明哲保身,肯定不願受挑撥下場,站在明顯處於劣勢的鎮國公主一方。
那就只剩下陳同江了。
陳同江是一路安撫使,掌軍事民政,手裡有兵權,在沂州城任職不久,跟王慶禮勾連不深。季相是三朝元老、國之重臣,□□出來的女婿弟子就算不成器,也不會是大惡之人。
綜合來看,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可陳同江不知怎麽被王慶禮拉攏過去,最近見著殿下都縮著脖子避開,跟看見貓兒的老鼠似的,前幾日求到府上,請教完城內換防的事項後立馬就告辭,一副心虛膽怯的樣子。
以前他見到殿下,恨不能眼珠子都掉出來……”
白芍儼然一副瞧不上他的樣子。
郭庶頂著熬了幾夜的紅眼睛,沉吟道:“我知道這個人,也看了暗巡匯總的資料,他是京師陳氏大族的旁支,起初籍籍無名,但後來憑相貌聲名鵲起,聞名京師,有陳氏風流玉郎一說。
他才學不顯,拜入季相門下娶了季小姐之後才有起色,能力平平,性子怯懦,他決計沒有膽色卷入如此巨大的貪腐案中,定是有什麽把柄被王慶禮拿捏住了。”
蕭佑鑾搖搖頭。
“陳同江太蠢了。軍事離不開糧和餉,這兩道被漕司倉司握住,稍微動些手腳,他扭頭就能鑽進套子裡。”
白芍把一些隱秘僭越的文書投入火盆裡燒掉,一邊扭頭詢問:“陳同江不是好色嗎?他被王慶禮設計拿住,咱們也設計套他,等他中計了再威脅卸掉他手中兵權如何?”
郭庶心底搖了搖頭,這是他查閱過陳同江的資料後第一個想到的計策,也是第一個否掉的。且不說殿下會不會同意,這美人計的人選一時也不好找。
再說了,他本就好色,見過及收用的美人不計其數,這個節骨眼兒上,什麽樣的美人能讓他卸下防備?
“好色只是私德有虧,他被王慶禮拿住再一嚇,自己就能把自個兒唬住,站在同黨的角度維護那波人。”
蕭佑鑾抬眸看過去,“就算我找個宮婢侍女誣他下手,頂多就是朝服顏色變一變,而貪汙義倉府庫,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兒,他不會妥協松口的。”
白芍吐了吐舌頭。
“城外形勢越發嚴峻,流民餓死眾多,甚至有啃食屍骨、交換孩童的跡象,再良善的百姓,一旦邁過了那個坎,都可能會成為最凶殘的暴民,城衛守不了多久了。”
蕭佑鑾轉向郭庶。
“流民一旦入城,不僅城內百姓受害,常平倉無糧的事情也掩蓋不住,但州府官員仍是渾渾噩噩一派平靜的樣子,除非他們另有打算。”
白芍聞言一驚,疑慮道:“殿下的意思是……”
“城破是必然,他們如此鎮定,除非已經有消息,朝廷援軍不久便至,所以即便城破,也只需加強衙門守衛,任由入城暴民禍害百姓,他們大可安穩坐等援軍。至於糧倉的事情……”
郭庶面沉如水。
“一場大火,暴民動亂、禍害城中百姓,難民劫糧、放火燒毀義倉府庫……把所有的事情都推脫出去,州府官員只是失職,被朝廷降些罪名就可脫身,日後還能擇機再起……”
白芍手一松,文書全部砸進火盆,焰火稍弱片刻轉而熊熊包圍竄起,迅速舔舐焚毀盆內的紙張。
她咬牙怒罵:“老謀深算都琢磨這些去了!這群狗官真是好算計,真真是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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