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有跟一個長相粗獷,打扮與大周百姓迥異,留著絡腮胡、頭上扎好多根辮子的爹爹。
他們的瞳孔都是綠色的。
少女是異族。
她綠色貓瞳一樣的眼睛、微卷的發尾、比周圍百姓更深的眼窩和薄唇,無不證明了她北地異族的身份。
大周建國的前幾百年,跟北地異族絕大多數時間裡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隨著王朝的腐朽敗落,世家貴族醉生夢死耽於享樂,目光遊移向北方,他們突然發現,北地部落的異族人有別於中原的獨特異域之美。
北地人高鼻深目,馬背上鍛煉出的軀體精瘦緊實。
那兒的女子體態妖嬈婀娜,男人則爽朗豪邁、高大健壯。
王朝貴族的欣賞喜愛催生出一條新的交易鏈,大周和北地異族的關系迅速惡化。
邊境兵馬和私兵擄掠異族販往內陸為奴,北地的部落則時不時或復仇或搶劫襲擾王朝。
衍化到今日,貴族以擁有優質美貌的北地奴隸為榮。民間也受影響,一邊新奇驚歎異族的容貌,一邊又排斥鄙夷,視北地人為下等人。
阿狸被人伢子帶到空桑鎮時,翹鼻深目和貓瞳一樣的眼睛,明晃晃表明了她的身份。
天災和重稅早已壓得百姓喘不過氣來,鄉民想方設法在不增加開銷的情況下吸納勞動力,最經濟實惠的方法就是收“童養媳”。
混亂的時代,人是最金貴又最廉價的生物。
世家貴族公子,一人的開銷便能養一座城。而在底層,有的人幾文錢就能買來,每日扔些剩飯剩菜,養活後還能從日出勞作直至日落。
哪怕阿狸是後者,人伢子還是賣了她好久。
因為“童養媳”不是隻用來乾活的,鄉民不希望他們的後代有一雙綠色的眼睛。
最後是萬家阿婆講了價,給她的癡傻二兒子從人伢子手裡換下了阿狸,隻用了三個窩頭和一囊袋的井水。
吃完午食,萬老頭咳嗽幾聲,大手抹抹嘴就下地了,萬大郎從母親手裡接過碗。
“娘,我幫你收拾。”
老婦咧咧嘴,枯瘦刻薄的臉上顯出幾分慈愛。
“噯好,累著了就去那頭大樹底下歇一會兒。”
說完扭頭,對坐在田邊握著乾硬窩頭慢慢磨啃的少女罵道:“還不過來收拾東西!二郎還在家裡,這個點午睡也該醒了,你給我趕緊回去,再跟之前一樣讓他磕著碰傷了,小心老婆子扒了你的懶皮!”
萬大郎軟語勸了母親幾句,端著碗碟送到少女身邊。
本就暴曬了一路,又隻吃了幾顆棗和這一點乾糧,阿狸站起來一陣暈眩,單薄的身子晃了幾下。
萬大郎急忙伸手扶住她,手恍若不經意在她背上滑了滑。
阿狸站穩後立馬抽身退了一步,接過碗碟放進瓦罐,手指指村落的方向,示意一番後轉身回去了。
路上,幾家相熟的農戶也在田間吃午食,有人喊住阿狸遞給她幾碗水喝,總算讓她把噎人的窩頭咽下了。
看著綠瞳少女用手比劃道謝離去,幾個嬸子大娘在她身後感歎閑聊起來。
“萬家也算是撿到寶了,幾個窩窩頭就撿到這麽勤快的丫頭,可惜是個啞巴……”
“得虧是個啞巴!看那綠色的眼睛,跟精怪似的,要是會細著嗓子說話,那才真是妖精!”
“也是,俺家幾個小子看到阿狸那丫頭就臉紅,但俺說這娶媳婦啊,怎麽著也得是咱大周人,萬一生出個綠眼睛的貓人來,往後到地底了都不好見祖宗……”
回到村尾的茅草院子,萬二郎果然已經睡醒了。
他四五歲時高熱燒壞了腦子,現在十八歲了,仍然隻知哭鬧玩耍,滿地打滾。
阿狸這次送飯花了一個多時辰,萬二郎午睡醒得早,把床褥滾到地上拖著玩,等她到家,好好的被褥已被扔到院子裡的雞窩中,灰黑一片髒得看不出原樣。
偏偏萬二郎傻歸傻,孩童玩樂天性不減,看到阿狸回來抓著少女就要她陪自己玩。
等他玩累被哄去休息時都過了半日,阿狸筋疲力盡。傻子玩起來不知輕重,少女手腕胳膊或被撞或被捏,已是青紫一片。
還沒來得及從雞窩裡取出被褥清洗,卻恰巧撞上萬家公婆從地裡回來……
夕陽余暉下的茅草院裡,衣著不合身打補丁的瘦弱少女挽著袖子,用細瘦青紫的胳膊搓洗著髒衣物,心裡一陣不安。
自打來到萬家,阿婆雖說嘴巴毒了些,待她其實並沒有很差。但只要事情沒做好,或是惹了禍,一頓罵是免不了的。
今天沒顧好萬二郎,毀了好好的一床被褥,阿婆卻只是瞪了她一眼,太反常了。
阿狸洗完衣服晾在竹竿上,盡量放輕動作靠近堂屋,側耳聽屋內的動靜。
“以前三個窩頭換的,現在能漲到那麽高的價?別是那癩皮狗信口胡說的吧。”
堂屋裡隻點了一小根蠟燭,昏暗的燭光裡,萬老頭磕了磕煙袋。
“吳癩子在州府親耳聽到的,說是北邊又在打仗,府城的官老爺都在罵異族狼子野心,侵我河山,舉子老爺們心痛,日日在秦樓楚館宿醉痛哭,青樓館子裡但凡是北地人,每日都是滿客。
吳癩子說人伢子那兒好的貨都在漲價,北地來的人貨漲最瘋,最便宜都能賣上二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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