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二兩銀子……”
婦人怎舌,又猶豫道:“但老二……他以後也就那樣子了,我本想著養了那丫頭幾年,除了綠眼睛滲人其它也還挺好,是個能安生過日子的,賣到那種地方去,這不是喪良心嗎?”
萬老頭吐出一口煙氣,清了清嗓子,聲音卻仍然沙啞粗糲。
“老大今年都二十好幾了……”
“俺知道,稅一年年的加,臨近幾個村彩禮都要破天了,過幾日我再去找媒人問問,之前的私媒乾吃飯不……”
萬老頭打斷了老伴兒喋喋不休抱怨的話。
“老大白日裡跟我講,說家裡頭沒錢給他娶婦的話,要不就把那丫頭給他。”
堂屋裡頓時寂靜了下來。
昏黃的日頭早已落下,西邊天上暗淡的雲霞余光照不到這座小院子。
阿狸揪著衣角窩在窗欞下面,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老大中了什麽邪!”阿狸聽到老婦氣急敗壞的叱罵聲,婦人在屋內把腳剁得震天響。
“當初都說了那丫頭是給老二的,以後正經給他娶個媳婦,他想幹什麽?先不說倫理綱常,老萬家以後要有個貓眼雜種我看你個糟老頭子怎麽見祖宗!”
萬老頭的語調倒是一直沉沉平平,沒有變化。
“家裡這般光景,給他好生娶一門媳婦怕是難,再說那丫頭的臉,村裡人怎麽看的你也知道,若是留在家裡,往後恐怕得出事兒。”
村裡人怎麽看?北地來的精怪。
第2章
綠眼睛的啞巴剛到空桑鎮時,滿村亂跑的半大小子們都是拿泥巴石子邊喊妖怪邊砸她的。
幾年過去,小啞巴長成了半大姑娘。
她一頭卷發因為結成團難打理,萬阿婆乾脆一剪子都剪了。後面長出來的頭髮倒是順直了許多,只是發尾枯黃分叉。
小女孩懂事乖巧,讓幹什麽就幹什麽,不過總垂著眉眼,臉上身上髒兮兮的,身形瘦弱愛避著人走。
但不合身的袖口和褲腿處偶爾會漏出白嫩的肌膚,額前碎發有時被風吹亂,高挺的鼻梁兩側,綠色貓瞳靈動驚慌的遮掩,都泄露了主人試圖藏住的美貌。
村裡的嬸子叔伯們,雖然心底裡鄙夷瞧不上異族,但遇到這用拙劣演技小心隱藏容貌的女娃兒,卻也控制不住心軟,偶爾舍點吃食行個方便。
更不用說那些已經長成的小子們,他們不懂什麽叫“食色性也”,但也克制不住天然的愛慕之情,路上見到瑟縮的啞巴女孩,會互相推推搡搡湊近說些話。
阿狸害怕跟人打交道,每次遇到嬉笑搭訕的小夥子們,女孩總像隻警惕的貓兒一樣避到一旁,這種行為反而歪打正著,恰巧投了時人的心意。
鄉民覺得她雖是異族,但可能是受了大周禮義教化,小小年紀就曉得禮儀廉恥,懂了“婦人德行”,雖長得如同精怪一般,也認同她是個“好姑娘”。
心底裡瞧不上她的血統身份,表面也願意行舉手之勞稍微關照一二。
“村人怎麽看的?村裡誰不知道她長得漂亮招人,但這啞巴每次都避著外人走!那些潑皮漢子自個兒不撒泡尿照照!眼紅我們老萬家養了這麽個閨女……”
阿狸還是頭一次聽萬阿婆說好話維護她,卻是在這種場景下,心情頗有些複雜。
萬老頭吸了一口煙,喉嚨裡一陣破鑼般的咳嗽,咳完問:“這丫頭是還不錯,那老大怎麽辦?”
“……”
“要是以前,老大傳宗接代,老二下半輩子有那丫頭照顧,一切都好。但現在這時節年景,哪兒有錢給老大娶婦?
這丫頭的長相你也知道,太招人了。近幾年村裡潑皮老在附近,等這丫頭再長開一點,別說招外人惦記,孤男寡女的,老大不一定挨得住。”
萬阿婆啐了一口罵道:“老大一向老實本分,就你這種賊老漢心術不正,把兒子往醃臢處想!我明天就拎一隻老母雞去找王婆子,上月她介紹那姑娘就腿有點毛病,其他都挺好,不挑了,這個月就把事兒定下來!等娶了婆娘,他心就定了!”
“你不挑了人家也要挑,別說婚聘大禮,老大成家了不得另起院子,家裡哪兒還有錢?就算成了,要是還住在家裡……”
萬老頭冷笑一聲猛地咳嗽起來。
要是老大成婚了還住在家裡,那丫頭再長開一點,怕是要出事。
“……行了,你少吸幾口,我,我明天就去找貨郎幫忙,帶那丫頭去府城。”
院門嘎吱一聲響了,阿狸不敢再聽,連忙退到廚下。
剛生起土灶裡的火堆,一隻大手托著幾顆紅燦燦的山楂果遞過來。
萬大郎紅著臉道:“俺剛在後山摘的,你嘗嘗。”
女孩縮到角落警惕地看著他,右手一摸握住了身後柴堆裡的火鉗,綠眸滿是戒備。
男人見狀悻悻的把果子擱到灶台上,摸摸右肩,前幾日被她砸的疼痛還在。
“你放心,我再不會唐突你,昨天已經跟爹說了討你做婆娘,以後不讓旁人欺負你。”
等人走了,女孩漠然看了一會兒通紅的果子,用火鉗夾著扔進了灶火。
貨郎是空桑鎮本地人,早年間在州府和鎮裡來回跑倒賣貨物,算是本地最大的走商。
這幾年世道亂起來,他拉起了一個小商隊,一行有個七八號人。偶爾鎮子有人往返州府,意思一下付點車費,也能一起搭伴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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