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離正城門有百米遠,以城門堡簷為中心,城外烏泱泱成扇形擠了一大幫衣衫襤褸的流民。偶有強壯一點的漢子站在後面,推著身前瘦成骨頭架子一般的人往前擠,被推搡的人一邊往前擠一邊發出痛苦的叫喊。
城內的守衛也一個個列隊站在門後,用各種東西堵著大門。
城外破敗癱倒的窩棚裡站出來的流民越來越多,他們加入衝城的隊伍,城門發出巨大的咯吱聲響。
站在堡簷下的陳同江怒罵一聲,招來一隊弓箭手,站在牆上直直往下射箭。
城門前不一會兒就倒了一批哀嚎的難民,但身後的人卻不管這些,仍是往前推擠。受傷的難民慘叫著,城門前淌了一地殷紅的血。
顧滿揪著阿狸的手不敢再看,低下頭叫道:“啊有人圍過來了!”
成扇形湧向城門的人群中,分了一小撮過來。最前頭是一個摟著孩子的瘦弱婦人。她太瘦了,打了補丁髒兮兮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
她的孩子比母親高了一個頭,應該是個男孩。看不清長相,兩頰瘦得凹陷進去,頭髮髒亂打結,嘴唇乾裂起皮。
少年緊貼著母親,一起虛弱地挪到牆角下,抬起眼祈求地看向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小群同樣緩慢走動的難民。
顧滿不忍地回頭,“殿下,我們能舍些吃食給她們嗎?”
阿狸扯了扯她的胳膊,視線停在城下那對母子身上,碧綠的眸子裡一片空茫,似乎在回想些什麽。
“不行,滿滿,會害死她們的。”
婦人身後的人圍過來了。
他們癱倒靠在牆上,有人用無力的氣聲喊著:“貴人,求求您舍些糧食吧。”還有人躺在地上,手抓著樹皮慢慢咀嚼著,更多的人只是躺在那裡,用空洞無神的雙眼看著城牆。
顧滿知道阿狸的意思,這麽多人,別說她們隨身帶的那點吃食,就是府中所有的糧食都給出來,也是杯水車薪。
真要是現在舍糧,無異於是給餓狼群中投一塊肉,率先搶到的人絕對活不下去。
少年在婦人懷裡癱軟下去,婦人抱著他摔倒,輕輕搖晃幾下,仰頭絕望嘶吼一聲,隨即咳嗽起來。
聲音有如撕開的麻布,聽著就讓人心悸。淚水糊開臉上的髒汙,孩子躺在她身邊一動不動,婦人衝著牆上磕起頭來。
顧滿眼中含淚,祈求道:“殿下!那個婦人的孩子要餓死了,我們救救他們吧!”
半夏挪開視線,閉上眼睛,再睜開眼中已是清明,她皺眉呵斥:“顧滿,你懂點事兒!我們救不了這些人。”
蕭佑鑾掃視身後。
黑衣軍士身姿筆直,紋絲不動。搖光軍跟隨她多年,見過慘烈的事情太多,城下之景動搖不了他們。
秋實面無表情地看了一圈牆下,神色平靜站到她身後。
半夏佯裝鎮定,扭過頭,手裡攥緊帕子,壓根不敢再往城下看。分明是強壓憐憫,故作冷靜的樣子。
見蕭佑鑾看過來,阿狸則用水汪汪的綠眸回望。
“我以前……路上一起的,兩個朋友,一個搶食,被打死,另一個餓死了。”
這是她被人伢子賣到中原路途中發生的事情了。
顧滿擔憂地拉住她的手,阿狸搖頭,有些傷感。
“就是,想到她們了。”
她抬眸看向蕭佑鑾,笑著喚了一聲“殿下。”
眼裡滿是親近信任。
蕭佑鑾歎了一口氣,摸了摸阿狸的頭,對顧滿道:“僅此一次。”
身後軍士聞言領命,一人取來一大包糕點,往側面走了數十步,抓著糕點伸出牆外讓下面的難民們看見。
糕點承扇形往遠處撒了出去,原本走路歪歪扭扭的流民登時如餓狼撲了出去,近些率先搶到的人,抓起地上的糕點連著泥土就塞進嘴裡。
只有那個婦人抱著孩子,靜靜地坐在原地無聲流淚。
蕭佑鑾身旁,腰上早已纏好繩索的兩名軍士見狀,翻身一個起落就踏著牆面而下,不待難民們反應過來,一人抱起一個,反手攀著繩索就被拉了上去。
除了秋實沒動,幾名侍女登時圍了過去,給母子喂水喂糕點的都有。
近看才發現,婦人懷裡的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因為委頓在母親懷裡才顯得年紀有些小。
阿狸給少年喂了好幾次水都喂不進去,顧滿連忙回頭叫道:“秋實姐姐快來看看,這個孩子是不是死了?”
婦人正就著水吞吃著雪白的糕點,聞言立馬嗆到,一邊咳一邊撲到兒子身邊。
秋實得到公主首肯後這才上前,墊了一張帕子給少年把脈,完事把帕子髒汙的那面折在裡側收好,淡然道:“沒事兒,餓暈了,就著水把糕點搗爛,直接掰開下巴給他喂下去就行。”
婦人看著自己和兒子蹭到幾個美貌姑娘身上的髒汙,不敢再勞煩她們,用沙啞的聲音跪謝後,討了一個竹筒。自己搗碎糕點加水,攪成糊糊喂兒子。
城門處傳來喊殺聲,原是門開了一條縫,守衛手握長戟從門縫對外亂戳。流民亂了幾刻後,拋下城門前的一地屍首退去,血滲進城門前的泥土,一地暗紅。
陳同江這才抹著額前的汗覥笑著過來行禮。
“方才守城,未來得及給殿下請安。殿下何必親臨險地,也虧得守住了,不然若是有個萬一,下官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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