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監視器前，顏昭溪的表情讓正在討論的人群硬生生停下，聲音戛然而止，紛紛看向她。

　　只見顏昭溪的唇角下沉，眼皮半耷拉著，眼神渙散，卻又保留著看清東西的焦距，只是在這層渙散之下，湧出一股灰黑，將一切都染上凝重。

　　那是一種，親眼見到最珍愛的城堡轟然坍塌的眼神。

　　“就是這個表情！”松下激動得開始手抖，朝攝像揮手，“所有人就位！”

　　場記連忙報到攝像機前面，“第128鏡第9次，

　　監視器前同步顯示3個攝像機拍到的畫面。一時間，片場一片寂靜，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向站上碼頭的「山茶」。

　　蠶絲一般的頭髮綁在身後，黑色和青色相接的常服讓她幾乎融進夜色，絕美的面孔在月色下顯得無比蒼白。

　　她望向遠方，從輪船下來的行人一個接一個地從她身邊經過，卻沒有她等的那個人。

　　她的目光有些渙散，好像沒有看人，卻又好像在看更遠的地方。風情萬種的眼睛沒有神色，眼皮無力地垂下一半，眼珠蒙了一層冰。

　　少傾，一個想法從沉悶的思緒裡誕生，這層冰裂開，從內裡露出的，是比冰雪還要寒冷的黑霧。那黑霧凝結沉重，重到吞噬一切光明。

　　“

　　松下終於松了一口氣，接著說：“昭溪的表現非常好。接下來拍美奈子的戲份，昭溪先回去休息吧。”

　　劇組的大家也紛紛鼓掌，讚歎說這一場拍得真不錯。平時顏昭溪會跟大家鞠躬道謝，但那天，她只是勉強扯出一個「阿裡嘎多」，垂著頭離開了片場。

　　踏出大門的下一刻，身體被一雙手臂擁住。緊接著，是散發著曇花香味的溫熱的懷抱。

　　顏昭溪沒有抬頭，但憑借這股獨一無二的香味，她也知道是誰。

　　“嗚……”

　　喉嚨底發出流浪貓被遺棄的叫聲，抬手放上這人的肩，想將她推開，誰知抱著她的手臂卻越收越緊，在她更加用力去推時，這人突然開口：

　　“對不起……”

　　嚓！

　　一片落葉劃過柏油馬路，發出留戀的聲音。

　　推搡的手突然就沒了力氣，顏昭溪瞪圓了眼睛，望著不遠處那口被風吹起漣漪的水缸。

　　“對不起……”

　　曲棠又說了一次，手掌一下一下地撫過她的頭髮，從上往下，跟顏昭溪每次安慰生氣的小貓一樣：

　　“剛剛為了幫你入戲，我說了傷害你的話。”

　　夏天的風帶著一股海水的鹹澀，將枯井般的心情注入水流，給平淡舔了幾絲鹹。

　　舊時代風格的攝影棚將回憶帶到從前，陳舊的建築宛如排列整齊的墨水瓶，將一切塗上古老的顏色。而在這膠片一般古老的風景中，一雙倩影交疊著相擁。

　　眼前人是心上人，耳旁語是告白句：“昭溪，我以你為榮。”

　　轟——

　　顏昭溪隻覺得耳中一陣轟鳴，炸毀了她所有的落寞和理智。

　　短短的幾個字被她在心裡念了無數遍，反覆地品，反覆地想，最終得出一個自己都害怕的結論——

　　曲棠的意思……是喜歡她麽？

　　——

　　曲棠的探班是臨時的，劇組並沒有幫她準備房間。而且，她竟然「大意」到，沒有提前訂房。

　　這是個機會！

　　顏昭溪在心裡瘋狂撥動著小算盤。回酒店的路上，張曉曉在前面心無旁騖地開車，她便在後面套曲棠的話。

　　“沒有訂房間啊，那有點麻煩。”顏昭溪故意加重語氣，“最近旅遊季，京都這邊的酒店都比較滿。”

　　曲棠假裝沒有看到她撒謊時摳弄褲子的手，故意說：“應該還好，這邊比較偏，沒什麽景點。”

　　“嗨呀，你這就低估我們中國同胞的實力了，現在暑假，很多人來日本玩的。昨天我們收工回去，酒店都已經掛了「客滿」的牌子了。是吧曉曉？”

　　張曉曉突然被點名，趕緊配合謊言：“啊對！有的人沒地兒睡，都睡馬路牙子上了！”

　　顏昭溪飛去一記眼刀，然後用大笑找補：“哈哈，哪裡這麽誇張！別理她，她說話就這樣。”

　　張曉曉顫巍巍降低車速：“啊，對，哈哈，曲老師我經常這樣，習慣就好了哈。”

　　曲棠好歹是演員，這麽拙劣的表演都看不出來，以後也別幹了。

　　“那我看下有沒有房間。”

　　她說著打開手機，卻被顏昭溪拍了一下。

　　“哎，車上別看手機，容易暈車。”顏昭溪的大腦飛速轉動，“反正馬上也到了，等下我去幫你訂，線下也很快的。”

　　一到酒店，她趁曲棠搬行李箱的工夫，以劉翔跨欄的速度率先衝進大廳：

　　“你們還有多少個空房間？”

　　前台從她一點也不標準的日語中勉強捋清意思，“還很多，女士您要訂哪一種？”

　　顏昭溪飛快擠出一個笑，笑容一閃而過，從皮夾裡掏出金卡：

　　“我全訂了，你們馬上把「客滿」的牌子掛出去。”

　　兩分鍾後，顏昭溪功德圓滿地走出大廳，幫曲棠接過另一隻行李箱，臉上堆滿了做作的惋惜：

　　“唉，沒辦法，上一個客人剛好把最後一個房間訂了。看來，你今天只能跟我擠一擠了。”

　　說著，她還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

　　曲棠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什麽也沒說，只是配合著點頭，“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