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方路迷為何那麽怕師尊?
天韻明顯能感受到,方路迷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害怕,不是由心虛造成的,而仿佛是師尊手裡拿捏著一個人的性命,以此在要挾方路迷。
這種怪異之感來得蹊蹺,天韻想不通。
難道說,這五十年間,方路迷和師尊之間還有她所不知道的交集?
雪羚十七仍在催促,見方路迷絕不肯下來,它於是將目光投向天韻。
“誒小毒草,你這麽毒,手上可有人命嗎?”它只是這麽一問。
卻沒想到天韻的回答冷靜而直接:“有。”
雪羚十七釘住刹那,而後咧開嘴一笑:“不愧是你!年紀雖小,竟就有了人命。你下來,羚羊不渡染血之人,自己從冰原走過去。”
烏聽雨連忙阻攔:“不可以,十`七`大人,你不能不講道理,你都將我們帶來這裡,怎能說丟就丟!”
雪羚十七哼哼幾聲:“雪山不可饒恕之人分為兩類,一類是縱容或助力他人作惡之人,一類是手上染血之人,通常來說,這兩種都不可越過冰原。
但是呢,前者有時並不出於自願,盡管為雪山所不容,但可以被我族原諒,因此有必要時,我等可渡其渡過冰原,可是後者,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
烏聽雨還待說什麽,卻見雪羚十七腰背一抖,準確地將天韻顛了下去。
天韻腳一踩上冰面,身體沒來由地緊繃起來。
雪羚十七獨自在那裡哼唧:“什麽東西,就讓本十七送她上寒羚山,真不知舊雪大人怎麽想的。”
它的聲音很小,沒有人聽見。
天韻卻一直沒有動腳。
下山之前,師尊曾告訴她,雪山隻接納無罪之人,若她在山下犯了過錯,被雪山認定為不可饒恕之人,便再也無法跨過冰原回到寒羚山了。
她本不在乎的,所以她要殺方秋暝,毒死九方時亦沒有心理負擔,因為她沒打算再回到寒羚山。
她以為重生伊始,自己走的便是一條不會回頭的路。
沒想到,只是短短八天,她心境竟發生了如此的轉變。
她不想離開師尊。
可是,寒羚山,她還回得去嗎?
她何止染了一個人的血,死在山腳下的方家老人,倒在子時月上時分的方秋暝,被傷風林毒霧傷害的五千八百名修士,還有性命隻余兩日的九方若谷,每一個都是她的傑作。
她必定是雪山饒恕不了的人。
她要繼續往前走麽?
天韻正在猶豫,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步邁出去將會面臨什麽,倘若雪山加難於她,除非像當年那樣的運氣,恰好碰上一隻雪羚三來背她渡過,否則她不會有生還的機會。
當年也不知道她為何那般巧,頭一次來山上拜師,就碰上雪山發難,她至今不知是誰觸發的。
這時,方路迷在雪羚十七背上喊:“天竹,你隻管往前走!”
驟然被打斷思緒,天韻看向方路迷,神情中隱約露出不解。
方路迷卻仍堅持喊道:“天竹,你隻管放心往前走,你不是不可饒恕之人!”
他呼喊時的音容和方螢歸像極了,不愧是親父子。在這一瞬間,天韻似乎看到了當年寒羚山上求學的方路迷,少年意氣風發之時,連雪山都不及他的心氣高,那時他還是個叛逆勇敢的孩子。
可是他現在這樣給自己打氣有什麽用啊。
雪山發難,難道他說自己無罪就無罪嗎?
天韻並沒有聽從他的話。
方路迷咽喉輕輕一動,似乎想說什麽,但礙於有其他人在,他終於還是沒說出口,最後他看似無奈地歎了聲氣:“馬上就到了,你卻不敢走了。”
這句話似乎挑動天韻內心那根不服輸的筋,她沒想到五十年過去了,方路迷的激將法對她還是這麽管用。不就是冰原麽,過得去就過,過不去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往前踏出了一步。
結結實實踩在冰上。
雪山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烏聽雨大松了口氣。
雪羚十七的眼睛瞪大了一圈。
天韻又往前走了一步。
覆蓋白雪的遠山仍在暮色中佇立,並未顯示危難的信號。
方路迷:“我說了,你不是不可饒恕之人。”
天韻回頭瞥了他一眼,那種怪異的感受又一次縈繞在心裡。
她不禁懷疑,難道方路迷方才所說的並非毫無來由的加油打氣?
他是不是知道什麽?明明連師尊都知道她殺了人,方路迷憑什麽認為她不是大惡不赦之人?
天韻每往前走一步,雪羚十七便綴在身後往前挪一步。
雪山始終沒有任何驚動。
終於,當天韻跨過冰原,踏上寒羚山腳下的雪地時,雪山仍沒有對她發難,此時整顆太陽被蒼山吞了下去,暮雲沉沉,視野中只剩下冷白的山巔,在夾著雪花的北風裡巋然不動。
她竟真不是大惡不赦之人。
可她手上明明染了血的。
方路迷如何知道她能平安渡過冰原?
越來越多的疑問聚集在天韻心中,當她視線再一次落在方路迷身上時,看見方路迷那張毀了容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笑意,她終於確認,關於自己的事,方路迷知道得比自己還要多。
或許方家人體內莫名出現冷弦的事,方路迷知道內情。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