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層樓閣都是東西被打碎的聲音,也虧得容憐脾氣好,才沒有把她扔出窗外。
帕子被熱水打濕之後,覆在額頭上的溫度很暖,很像幼時生了病,娘親用手撫摸著她的額心。
這樣的暖意好像做夢一樣,她怕自己哭了就會醒來,所以沒有哭,只是去抱給自己擦拭額頭的人,接著又吐了個昏天黑地。
頭不痛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有人在用手指摸她眉心的痣,她伸手攥住,一碰便知道是容憐。
她取下蓋在額間的濕帕,抵住容憐的唇,又是一番雲雨迷亂。
宿在容憐的身體裡,她忽然就哭了起來,無知覺地掉了很多淚,她看著容憐肩頭潑灑的銀藍色花瓣,好像看到了一座桃花山。那是什麽地方,是她的家鄉,還是容憐的家鄉。
她不記得了,但容憐的身體很溫暖,讓她感覺好像回到了故鄉。
……
在容憐懷有身孕時,南錦殺了許多人。
宮中那些伎倆,她早已諳熟。明槍暗箭,下毒暗害,根本無需細查,她閉著眼睛都能揪出使絆子的人。
南錦用最殘忍的手段折磨那些想要害容憐的人,久而久之,再沒有人敢對容妃使陰招了。
隻不過南錦知道,害容憐最慘的人是她自己。
不久後,容妃誕下了一名公主。
彼時韶光灼灼,太監跪倒在地,向座椅上的帝王報喜。
皇帝看著南錦,露出了一抹笑容。
片刻後,很是好心情地說:“容妃誕下一女,看來是天降福瑞,佑我大堯,這都要多虧了南卿,為朕尋來了容妃這樣的女子。”
“所以南卿以為,朕該給九公主賜個什麽樣的名才好?”
殿外春光正好,桃花朵朵,簇滿枝頭。
南錦說:“韶。”
“可取‘韶’字,為九公主賜名。”
再後來,南錦不再留意有關容憐的消息。
直到某一日,聽說沈琅一直在尋找他的妹妹,於是南錦便放出消息,順便撤了些守衛,讓沈琅進了宮。
南錦本以為,次日她醒來後,心頭大患便會隨之消失。
然而沒想到暗探來報,告訴她沈琅獨自離開了皇宮。
陪伴沈琅的,還有那把通體雪白的無名劍,和一本秘籍。
沈容憐交給沈琅的,只有一把她不能再握的劍,還有一套集畢生所成的劍法。
對於沈容憐為什麽會留下,以及對方留下來的緣由,南錦早已不想得知。
反正日子還長,她可以慢慢等。等到沈容憐恢復了武功,像當年溜進國師府那樣,再度闖進來,對準她的心口刺上一劍。
南錦很期待這一天。
她覺得,如果能夠如願以償地被沈容憐殺死,那一刻,或許會是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瞬間。
只是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偶有一日,南錦碰見了容憐的女兒。
容憐的女兒尚且年幼,身邊卻沒有侍從跟著,那孩子看起來有些懵懂,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又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公主韶只是睜著眼睛,好奇地看著那一排落了灰的編鍾。
青銅編鍾掛在巨大的鍾架上,身披華服的小皇子伸出手,摸著編鍾冰涼的表殼,望向站在旁側的老太監:“公公,你能把它們敲出聲嗎?”
這位老太監,並不是一般的公公。
他雖然是身有殘缺之人,但早些年,也是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高手。在宮裡待了這麽些年,就連向來狂妄的京都侍衛長,也得敬他三分。
老太監平素頗為自矜,也有些傲氣。
但他看著眼神清澈的小皇子,那張滿是褶皺的老臉上,卻顯露出了笑意:“小殿下,這東西叫做編鍾,是宮中樂師才能動手敲的,老奴怎敢貿然行此事?”
小皇子失望地垂下頭,“哦”了一聲。
公主韶藏在帷簾後,好奇地看著老太監臉上無奈的表情。
她依稀記得,這位公公的脾氣不太好。
丫鬟姐姐也告訴她,這位公公曾經殺過很多人,老了以後,也常常替皇帝辦事,砍了很多人的腦袋。
然而,此時老太監的臉上,卻滿是溫柔縱容。
在小皇子的注視下,他舉起木槌,砸在那一排編鍾上,敲擊出了渾厚宏大的樂音。
公主韶並不知道敲出這樣的玉振之聲,需要怎樣深厚的內力。
她只是睜大眼睛,看著老太監敲完了一曲,然後放下木槌,牽起小皇子的手。
俯身拉住小皇子的手時,他的姿態極恭敬,極溫柔。
隨後便消失在了宮殿盡頭。
公主韶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就連南錦已經緩步靠近了,她都沒有察覺到。
她只是有些失落地想,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表情,用這樣溫柔可親的言語,耐心地和自己講話。
也沒有人,肯為她奏出一首樂曲。
蕭瑾讀到了小公主的內心,訝異之余,不免覺得有些好笑。沒想到幼時的楚韶,居然還會存有這樣天真的念頭。
片刻後,蕭瑾看著躲在帷簾後的纖細身影,心中又生出了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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