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並未掀開被褥,尋到被褥凸起的地方,伸手抓住一個邊角就拽出。
這種老式的熱水袋散熱快,一會兒功夫便變得溫熱,她又重新換了熱水,擦拭乾淨後放回原處。
陷入睡夢中的人無意識地尋著熱源靠近,下一秒又被燙得縮回腳。
江鍾暮扯了扯嘴角,幫她把薄被壓緊,停頓一會兒後又坐到了之前的凳子上,掏出口袋裡的紙包,放到水杯旁邊。
家裡頭沒有關於這方面的藥,她是去拍了隔壁鄰居家的門,借了兩次的量。
鄰居阿姨是個熱心腸的人,再三囑咐總歸是止痛的藥物,能不吃就不吃。
江鍾暮不怎麽懂這些,從小就沒了母親,平常又和江南勳等糙漢玩在一塊,哪裡疼哪裡痛都是忍忍就過去了,所以阿姨交代什麽,她就點頭記下什麽。
現在,謝知意已睡下,她自然不會傻到把人拍醒起來吃藥。
只是……
阿姨的囑咐又回響耳邊:“你手捂熱些,貼在肚臍眼的位置,順著給她揉揉會舒服很多……”
“你們兩都是女孩子,你怕什麽?”
江鍾暮抿了抿嘴角,沒有人監督也坐得筆直,繃緊的蝴蝶骨微凸,將單薄布料撐起。
性別一樣就沒事嗎?
即便她有旁的、不能言說的心思嗎?
掌心泛起細汗,江鍾暮用力在褲子上擦了擦,那些被灼傷的皮膚頓時冒起尖銳的疼痛。
她沉默著看向對方。
熟睡的人不曾知曉她的心思,整個人都陷在柔軟被褥裡,半明半暗的光線裡。
謝知意這人生得好看,標準的鵝蛋臉,五官精致又不過分銳利,細眉杏眼,笑起來時眼睛微微彎起,明媚而溫柔,帶著愁緒時,更添一份惆悵脆弱之感。
江鍾暮不怎麽會形容,語文成績是所有科目裡的墊底,最不喜歡寫作文,每次都是那幾句話翻來覆去的寫,詞匯少得可憐。
她只知道謝知意生得好看,像溫潤潔淨、瑩白無暇的羊脂白玉,像獨立枝頭,高雅沉靜的白玉蘭,課文裡頭結著愁怨的丁香花姑娘。
她笨拙將所有美好的詞匯往對方身上堆,卻不敢告訴任何人。
這是她極力隱藏的糖果,每每想起來就泛起一絲甜。
她不懂喜歡,喜歡只是語文書上必須要記住的詞匯,但她清楚什麽是難以遏製的想念,什麽是小心翼翼想靠近、又收回的手。
她總是被所有人誇聰明懂事、有天賦,卻在謝知意這兒屢屢犯錯。
窗外雷聲一陣又一陣,天邊山巒也跟著清晰黯淡,狂風掀起河水,樹枝嘩啦作響。
謝知意才舒展開的眉頭又皺緊,側著身子蜷縮成一團,無意識地咬緊牙關。
江鍾暮也跟著皺眉,握成拳的手越發收緊,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跡。
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怕又弄巧成拙。
她抬起水杯又放下,將擱在床腳的熱水袋往裡頭挪了挪,貼近謝知意腳邊。
然後就站在原地不動,直挺挺站著,像根細長的竹竿立在那兒。
可能是肚子裡的暖氣散盡,謝知意疼得縮成一團,面色又泛起青紫。
江鍾暮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選擇坐下,先是把掌心的汗水抹去,再用力搓了搓手。
她體質好、火氣旺,手腳一年四季都是熱乎的,阿婆以前還怕她是嘴硬死抗,在天氣冷的時候特意給她燒炭盆,放到玉雕桌子下面烘著。
結果江鍾暮熱得臉紅、手燙,大冬天居然熱感冒了?
於是阿婆再也沒在冬天管她冷不冷。
等掌心發燙時,江鍾暮才緩緩停下,深吸了口氣,想是下了什麽很大的決心一般,輕輕掀開了前頭的被褥。
雕再昂貴的料子也沒有此刻小心,江鍾暮的下顎繃成一條線,不明顯的喉結上上下下滑個不停,額頭更是泛起薄汗。
若是不知道的人瞧見了,指不定怎麽誤會。
掌心即將靠近小腹,淺眠的女人驟然驚醒,眼簾還未掀開,手就已經拽住江鍾暮手腕。
江鍾暮被嚇得一震,轉頭看向謝知意。
覆著層水霧的朦朧眼眸,警惕裡頭摻雜著因疼痛導致的脆弱,如同一隻雨夜受傷的貓,努力撐著腦袋,卻被彈珠大的雨水砸得直低頭。
其實謝知意沒有那麽脆弱,拽住她腕骨的手已死死掐住動脈,在薄皮上留下深陷的月牙痕跡。
可江鍾暮像半點察覺不到一樣,狹長眼眸溫柔,聲音又低又輕地開口:“我幫你捂捂肚子。”
蜷縮的小貓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她,好似在判斷對方的真心。
江鍾暮坦然與之對視,眼神溫順沉靜,如同收起利爪的豹子。
這是一場臨時、毫無準備的考驗,沒有考題,沒有標準答案,全憑考官半清醒半昏沉的直覺判斷,唯有絕對赤誠真心的人可以通過。
所以結果顯而易見,謝知意松開手,慢慢卸下防備。
江鍾暮莫名笑了笑,向來沉悶的面容多了幾分少年氣,像是清風掠過、柳枝晃動。
滾燙的手掌覆了上去,粗糙的厚繭滑過,泛起刺疼又酥麻的感受,小貓不滿地嘀咕了聲
而江鍾暮還在一邊回想著阿姨的囑咐,一邊笨拙地輕揉。
墜落的雨水在泥地裡開出花,唱著劈裡啪啦的歌。
小貓松開緊皺的眉頭,無意識地往床邊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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