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刷擇菜枯燥,難免又提起話茬。
“今天學得怎麽樣?”阿婆看向江鍾暮,面容慈愛。
“就那樣,乾爹接了外頭的活,過兩天要出門一趟,”江鍾暮不願多說自己。
江鎮玉雕很是出名,在沒有旅遊業之前,祖祖輩輩都是靠著這門手藝吃飯,如今依舊如此,鎮裡頭的人從小就開始拜師學藝,江鍾暮也不例外,從六歲開始,如今已有十二年。
阿婆頓時無奈,只能像以往一樣念叨道:“你乾爹手藝好,別人排著隊請他過去幹活,所以你得好好學,總得有門手藝在身上,以後起碼吃喝不愁。”
用玉雕吃飯、養活一家人是江鎮人根深蒂固的觀念,讀書、上學只能是識字長見識。
江鍾暮就點了點頭,也沒有不耐煩,只是性格如此,不愛說話罷了。
阿婆看她這副模樣,氣笑著罵了句:“怪不得小勳他們喊你啞鍾、悶石頭。”
聽到以前的外號,江鍾暮愣了下,手裡頭的螃蟹掉到水盆中,濺起一攤水花,她急忙彎腰去撈,又忍不住抬眼偷偷看向旁邊。
那人神情不變,依舊垂眼擇菜,線條柔美的肩頸隨著手臂微微顫動,青色經脈如同白瓷上的淺淡一筆。
清風刮來,吹響翠葉。
“多久以前的事了還拿來說,”江鍾暮把螃蟹往碗裡一甩,語調微揚,好似是因為阿婆提起自己小名而不悅。
砸到碗壁的螃蟹滑溜下來,淹沒在螃蟹堆裡一動不動。
“他們能喊,阿婆就不能說了?”
“他們現在還敢喊?皮子松了還是癢了?”江鍾暮挑了挑眉。
“你這孩子……”阿婆說不過她,怕她又揮著拳頭去解決問題,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將菜葉往旁邊一放,拿起另一把小刷子要幫她。
謝知意那邊也結束了,只是一小袋綠菜罷了,兩個人一起忙活,廢不了多長時間。
見狀,便也跟著想幫忙,剛伸手過去,那鐵盆就往另一邊挪開,劇烈晃動的水波蕩出鐵盆,將貼在盆邊的帆布鞋濺出深色水跡。
江鍾暮未說話,依舊低頭彎腰刷著手裡的東西,濃睫下掩,很是認真的模樣,完全看不出方才是她動的腳。
謝知意微微皺眉。
江鍾暮將螃蟹往碗裡一丟,這才抬起頭解釋:“小螃蟹會夾手,關節又戳人,你不懂怎麽抓就別弄了。”
阿婆也應和了聲。
她看謝知意依舊沉默不語,又道:“等會要用到蔥薑,你幫我剝一些。”
謝知意這才點了點頭,眉頭漸漸松開。
江鍾暮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還是無奈,起身去廚房給她拿東西。
等這些零碎的活計做完時,天邊圓日已經沒了半邊輪廓,灶台冒著火光,將油黑鍋底燒得通紅。
江鍾暮手往旁邊一抓,花椒、乾辣椒一撒,熱油滋啦作響,嗆人的香味便出來了,繼而又丟入薑片、蔥段、蟹塊,泛著薄汗的手臂微微用力,顛鍋而起,食材裹上香辣的油汁。
緊接著倒入料酒、醋、白糖等物,邊翻炒便顛鍋,大火好似受了刺激般,驟然冒起。
江鍾暮面不改色,淺色眼眸印著火光,明晰面容越發銳利。
“知意啊。”
旁邊的聲音讓謝知意回過神,她扭頭看過去,之前的情緒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鍾鍾炒的香辣蟹味道好,你等會先嘗嘗,要是喜歡就多吃些,別拘束著、顧及我們,我們吃過多少回了,”老人家念著誰、對誰好都是明晃晃,反反覆複幾遍,生怕謝知意客氣。
不像某個人總悶聲不肯說,裝模作樣地掩飾。
“知道了阿婆,”謝知意笑了笑。
“你先嘗嘗,要是喜歡,再讓鍾鍾去下網,田螺、黃鱔她都會做,你想吃什麽就和她說,”阿婆慈祥叮囑,完全沒有支配自家孫女卻不曾告知的愧疚感。
“好,阿婆,我想吃什麽會直接說的,您不用擔心,”謝知意答應了聲,怕這個話題又繼續下去,話音一轉又問道:“鍾鍾什麽時候學的做菜?我之前來的那次還不會吧。”
“你走之後就開始學了,還是她自個主動提的,”阿婆提起這事,忍不住露出一絲心疼之色。
“那有好幾年了。”
“唉,鍾鍾這孩子懂事,小小年紀就想著幫我分擔了。”
兩人正聊著,灶台那邊已到尾聲。
江鍾暮單手抬起鐵鍋,傾斜向圓盤,那紅辣的螃蟹與湯汁一同躺到盤中,蔥段點綴其間,香氣在廚房中彌漫開來。
她抬盤轉身,大步走向餐桌。
餐桌上頭已擺著兩菜一湯,她將螃蟹放在靠近謝知意的一邊,繼而坐下、端起飯碗。
“吃飯了。”
對面的兩人停下話語聲,碗筷碰撞聲響起。
江鍾暮沒動,等旁邊的人拿起碗筷,才伸手夾了塊蟹塊放到謝知意碗裡,悶悶說了句:“嘗嘗。”
謝知意下意識接住,想道謝卻發現那人早已低下頭,自顧自地往嘴裡扒飯,一連兩口大白米飯,在頰邊撐出圓鼓鼓的輪廓。
“你快嘗嘗,”阿婆笑著催促。
謝知意斂下思緒,低頭咬了口被誇幾次的香辣蟹。
味道確實不錯,比許多餐館都做得好。
她扭頭看向阿婆,笑著誇了幾句,樂得阿婆又給她夾了好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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