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大人無言靜坐了許久,林少安病得昏昏沉沉, 沒多久就又睡著了。
寥寥幾句談話間,艾茜說起自己:“……沒辦婚禮, 家裡長輩覺得都是結過婚的,搞得張揚不好。婆家都挺好的,沒有嫌棄我結過兩次婚,還有孩子……”
容傾接不下去這個話題。
她不明白,明明之前的喪偶離異都錯不在這個女人,為何連女人自己都要默認了不被嫌棄就已經是恩惠。
忍不住扭頭看去,看那側臉落寞,人影蕭條。
她不知道旁人會如何看待艾茜生命裡的鬧劇, 經歷過清貧卻愛意充實的初婚, 又煎熬過以為是希望實則泥濘不堪的二婚,到現在, 或許這個女人身上打上標簽已經無數——野心勃勃的偽善作者,失責可恨的母親,喪偶後帶著拖油瓶的寡婦……
可她此刻看見的, 只有一個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女人;和少年時期待的一切美好擦肩而過的女人;最終成為一個自己都覺得可恨的, 可悲的女人。
容傾在這個年紀, 抱有對一個失責母親的惱怒的必然的, 可對女人的憐憫和懂得, 讓她把所有責備的話都留在了心裡。
她想到自己同為女人,心生悵然。
因而最後, 她還是忍不住追問:
“為什麽一定要結婚呢?”
是啊,為什麽呢?
拿著周子揚賠付的那筆錢, 艾茜明明就可以帶著林少安過上不錯的生活。女人為什麽明知了婚姻的苦澀,還要飛蛾撲火似的從一個苦海跳進另一個深淵。
可艾茜只是苦澀一笑道:“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婚姻的成敗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重要了。”
容傾的眼底越發黯然,心情也變得無比低沉。
她本以為自己可以幫著做點什麽,撐一把這個迫於家暴,迫於生活,哪怕是迫於對事業的野心,才不得不成為失責母親的女人。
女人應該幫助女人,不是嗎?
可她可以阻止家暴,可以改善生活,甚至可以包容和成全一個女人對事業的野心……
唯獨那份腐朽卻根深蒂固的思想,她挽救不了。
兩年前,徐書凝也是因此離開了她,她看著那堵建在人心底的無形的高牆,也如今夜般束手無策。
但她始終沒辦法苟同,從她的大家族裡所有的孩子都隨母姓就能看出,獨立女性的思想是她從小耳濡目染的。
當然,爭取冠姓權不等於女性獨立,確是女性思想掙脫陳舊牢籠的其中一步。
小時候總有親戚議論她們家裡女強男弱,說是因為作為律師的母親,比在法院端著鐵飯碗的父親收入更多造成的。
母親卻說:和他結婚是因為他敲錘子的樣子還蠻可愛的。
母親還說:人要結婚生子只能是因為想結婚生子,要是有人催你結婚,你就該勸他吃屎。
話糙理不糙。
而容傾也清楚,孩子不論男女都隨母姓不是明憲初的意思,而是容家近兩代人的約定而成的習慣。
是的,容傾也是隨生母姓的。
因而在她的觀念裡,沒有什麽強弱,不承認“女強男弱”,才是對傳統家庭裡“男強女弱”謬論的否定。女主外男主內和大多數相反的家庭分工一樣,是不需要什麽特別的理由的。
容傾為能在這樣的家庭裡成長,感激慶幸過無數次。
某些意義上來說,這也是她還能堅定地把林少安留在自己身邊的底氣。
雷雨交加著一連三天,林少安終於痊愈了。
學校停了一周的課,容傾也隻好把需要外出的工作全部挪後,在家裡進行線上會議,再處理一些文書工作。
書房裡,林少安趴在大桌子的另一邊寫口算題卡,掰著掰著手指,小眼神就不經意往容傾臉上偷看去。
容傾專注於文書,對林少安的偷瞄渾然不覺,只有偶然間一縷發絲垂落打擾,她才會抬起一隻手,不經意地撩動到耳後。
「咳……咳咳……」
書房裡傳出一陣咳嗽聲,不是小孩的。
林少安的眼神,也瞬間擔憂起來:“你也感冒了嗎?”
“沒事,被咖啡嗆到了……咳咳……”輕咳過後,容傾才轉回臉,放下捂在嘴邊的手,起身:“餓了吧?我去做飯,吃完飯你還要再吃一次藥哦。”
林少安跟著站了起來:“我幫忙!”
“不用,你感冒剛好,廚房油煙重,空氣也不流通……”容傾也不知道這樣解釋小朋友能不能聽懂,頓了頓後微微笑道:“你再寫兩頁口算題卡,飯就做好了。”
林少安點了點頭,乖乖坐了回去。
抽油煙機轟隆作響,充斥著容傾本就昏沉的腦袋更加混沌,加上熱氣一騰,她一下失了力氣,松開了手裡的刀,腿軟地往灶台邊靠了靠,撐著身子扶住了額頭。
被傳染了嗎?身上好像是有點微微發燙了。
稍微緩了片刻,她才重新操起了手裡的活,一口氣撐著做完了全部。
“小朋友,嘗嘗我的湯做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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