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沒有辦法選擇的。比如從前沒辦法說出被虐待的真相, 比如到現在也總是在同齡人裡特立獨行。
很多人沒有辦法理解,反覆追問著為什麽,如果她可以,又怎麽會不願意。
她突然有些悲哀,想到是不是周叔叔也是迫於這樣的無可奈何,才做出那些讓人沒有辦法理解的行為,是不是壞人也應該被體諒。
可她越這樣想,就越覺得難過, 她一點也不想體諒一個深深傷害過她的人。也更害怕, 自己會成為那樣的人。
沉悶間,容傾忽然問她:“漾漾, 你長大以後,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像你一樣!”
而後,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狂妄收斂幾分, 解釋道:“我也想當律師, 和你, 還有明姐姐明媽媽一樣……”
她以為這句話很輕浮草率, 可容傾沒有沒有笑她。
那眉眼間只是微微有些驚訝, 而後就又漾開了柔軟的笑意:“你既然對當律師感興趣,那我就講個案子給你聽, 好不好?”
林少安忽然有些好奇:“什麽案子?”
容傾看向了桌台上擺放了很久的香薰蠟燭,沉吟許久。
“大概十五年前吧, 我們家遇到過一個特殊的案子。是一個女人在一夜之間殺害了其前夫滿門。”
林少安覺得後背發涼,把椅子和容傾的椅子並齊,收了收手腳蜷著往容傾身邊挪了挪。
容傾似乎也察覺到她的害怕,淺笑著敞開了自己身上的小毛毯,把林少安裹在身旁,再繼續道:
“起因呢,是女人幾年前以虐待罪名起訴,讓前夫受了幾年牢獄之苦,服役期間,前夫父母也一直言語辱罵行為苛責她們母女。那年前夫刑滿釋放,帶著家人幾次對母女兩人進行報復威脅,最後女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在反抗中失手殺了前夫,以及一並來討要說法的前夫父母。”
她的口吻仿佛真的只是在訴說一個案子,神情和語調都波瀾不驚。
可林少安聽著聽著,淚珠就不由得掛在眼眶上,原來這個案子裡讓人後背發涼的不是那個女人,而是把一位溫柔母親逼成殘酷殺人犯的,背後的隱情。
她雙手緊捏著作業本邊頁,哽咽著問出一句:“那後來呢?那對母女后來怎麽樣了?”
容傾勾了勾嘴角問她:
“我教過你一些法律知識,你覺得這個案子應該怎麽判?”
“正當防衛!”林少安脫口而出,憤憤不平得幾乎要喊出來:“這就是正當防衛!就是!你不是說過,有那個什麽……無限防衛!別人打我打到一半跑了,我都還可以追著別人打不是嗎!而且那兩個老人也不無辜吧!”
容傾平和地揉了揉她的頭髮,眼底的笑意都變得黯然,低啞的聲線似乎是心裡也有萬千的無奈:“我也希望是正當防衛……”
沉吟片刻後,她的語調又恢復了常態:
“可無限防衛是97年才修訂增加的,那個時候關於正當防衛的法條還沒有那麽完善,界定標準也很模糊。當年在律師極力辯護下,那位母親最後被判了無期徒刑。”
林少安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看著窗外白茫茫一片,心裡也仿佛下了一場苦寒的雪。
她聲音顫抖,無法理解:“為什麽呀……那個孩子怎麽辦呀?唯一能保護她的媽媽也被抓起來了呀……”
“嗯……”容傾落了落眉梢,低聲道:“不過慶幸的是,那個孩子被當年為她們辯護的律師收養了,後來,也成為了一名律師。”
林少安小眉毛一抬,破涕為笑,淚花還掛在臉上,小門牙就已經露出來了:“就像我們一樣!”
轉念間,她又後知後覺地收回了笑容,把腦袋貼靠進容傾懷裡,摟著她溫暖的腰間,軟綿綿道:
“傾傾,謝謝你……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才編出這個案子的。你放心,我不擔心了,因為我是你養大的啊,我肯定會更像你的,對吧?”
她又揚起了小腦袋,欣然一笑。
容傾怔愣一秒,側臉避開了視線。
“漾漾,我和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即便生來就深陷泥潭,依然有資格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依然可以選擇和光站在一起。”
林少安覺得奇怪,自那年咖啡店以後,容傾和她認真談話時很少不看著她的眼睛。
她隱約看見那雙眼裡有些亮晶晶的光點,像碎在銀河裡的星沫,淒美又孤獨。而十二歲的她,只是含著還未乾的淚水,懵懂地看著。
直到容傾遺憾地告訴她:“你可以相信這個故事……”
“因為,我就是那個孩子。”
林少安心頭一顫,緩慢地從那個懷抱起了身,怔怔看著那雙明媚裡總是帶著沉鬱的桃花眼,一瞬間,所有的疑惑都仿佛都有了頭緒。
難怪她能讀懂她的心事,難怪她會有辦法讓她相信,難怪她的體溫,總是冰冷又溫和。
原來容傾也有過和她小時候一樣的遭遇。
何止,是被親生父親殘忍虐待後,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殺害了自己的父親和爺爺奶奶。然後成為孤兒,成為人人唾棄的殺人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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