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傾淺笑不語。
傳言裡老校長是個油鹽不進的老頑固,所有人都拿她的古怪脾氣沒辦法,尤其是退休後的行為,越發讓人匪夷所思。
比如看見學生翻牆逃課,不僅不管束,心情好還幫著打掩護。
比如最誇張的時候,一人在學校家屬區後院收養了十二條流浪狗,還有一半都是大型犬。
再比如,威逼利誘一個來等姐姐放學的小學生,幫她給她的狗在院子裡搭個秋千。
容傾回憶著這些,忍不住噗哧一聲。
林少安聽著容傾和老校長一言一語描繪著她從沒聽過的趣事,都忘了動手裡的筷子。
在每一道縫隙裡捕捉喜歡的人的影子,是單相思者樂此不疲的事。
“這麽個晦氣地方,這些年也沒學生再來了,”老校長說著說著,吐了塊魚骨頭,拿筷子頭指了指林少安,努了努嘴:“諾,就她,一天天的……晃得你那秋千嘎吱響,吵我午覺。”
林少安眉梢一抬,頂著一雙無辜眼低了低頭:“我又不知道是給狗狗玩的……”
口頭不承認,心裡卻想著,容傾親手搭建的秋千,就算是早知道是給狗狗玩的,她大概也會歡喜地搖著無形的尾巴上去坐一坐。
老校長看了眼林少安碗裡的菜,皺了皺眉:“怎麽光吃你媽做的魚?”
“婆婆!我都說了傾傾不是我媽媽嘛!”林少安又羞又惱:“再說您做的菜也……”
容傾清了清嗓子打斷,夾了塊燒糊的排骨,勉強自己說著違心的話:“漾漾的意思是,好吃的要留在後頭。”
林少安腦筋一轉,連連點頭。
老校長狐疑地打量她們一眼,放了筷子:“行了行了,知道你們吃飽了。”而後推了推林少安:“年輕人要多乾活,去!洗碗去!”
林少安看了眼容傾,不知所措地放下碗筷,收拾收拾去了廚房。
矮小的木方桌前,只剩下兩人靜坐。
容傾注目著小丫頭忙活的背影,仿佛總能在她的乖巧中看到幾分桀驁,亦如初見。
譬如在林少安只知道埋頭踩雪的七歲,明明早早學會了取悅大人,學會了逆來順受,卻仍然會苦中作樂,揚起驕傲的小眉毛,揮揮自己僅有的圍巾炫耀。仍然會堵著氣不來見她,還不甘心得每年在她家門口晃悠一次,放上千年不變的生日蛋糕。
因而她看到她的特別,沉溺她的可愛。
這麽多年也常有人問她,為什麽對一個毫不相乾的孩子這麽上心。家裡人以為的是,她救贖林少安就像救贖從前的自己,她默認,但心裡潛藏更多的,是依賴,對一份純真可愛的依賴。
像汙泥貪戀潔白的雪,沒有理由。
老教授觀察許久,終於忍不住哼笑一聲:“還說你不是她媽呢,親媽都沒你這麽上心,人都走了,眼睛還追著看!”
容傾驚慌收回了目光,羞惱得蹙了蹙眉,而後像在自己家似的去端了茶幾上的龍井,斟滿三杯,回避話題嘮叨著:“您真的要少吃點這種重油重鹽的食物,這次體檢,血壓又高了吧?”
老校長擦了擦嘴,把茶水一飲而盡:“別兜圈子,那案子一審結束了吧?聽說,和明理吵架了?”
容傾手上一頓。
回憶順然被拉扯到前天晚上……
家暴案的談判剛結束,明理就怒氣顯然地踩著高跟鞋闖入她的辦公室,興師問罪:“容傾,你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她眼也不抬地回答:“誰都有發揮失常的時候,我沒什麽好解釋的。”
明理甩下幾個文件夾,怒斥:“你明明知道被告人那天喝了酒,為什麽不拿這個點打回去,說服那個女人撤訴??!”
她繼續著手裡的工作,淡淡回答:“一杯啤酒,不至於不清醒到把女兒活活打死。”
“所以你是早就打算好了,這個證據庭審的時候也不拿出來了?”明理眉頭一皺,歎息:“容傾,我理解你一碰到虐童的案子就很難保持理智。是,我承認,那樣的人渣就該在監獄裡發臭,可你是他的辯護律師,你應該堅守你的職業道德,盡力做無罪辯護,等法院判決,而不是在這裡感情用事你明白嗎?”
容傾知道她對職業的敬畏心有多濃烈,知道自己在法庭上的有所保留讓她失望至極,可她還是固執己見地堅持著:
“那孩子,才兩歲。”
她停下敲打在鍵盤上的雙手,目光再低落幾分,黯然續語:“永遠都只有兩歲了……”
明理氣息凝滯,如梗在喉,最後氣得摔門而出,引得辦公桌前的同事們紛紛側目,姐妹間第一次爭執,也成了律所一樁大新聞。
容傾今天想到這些,心裡頭還澀澀發疼。
老校長嘖了嘖嘴:“看看看看!還像小時候一樣,一提你傷心事就啞巴!”
容傾垂下眼,假裝不在意地弄了弄茶水,歎息一聲道:“怎麽什麽風都能吹到您耳朵裡?”
“怎麽?我個老婆子,就活該兩耳不聞窗外事?”老校長磕了顆瓜子,隨地吐了皮,皺眉故意諷道:“明理那死孩子,從小脾氣就又臭又硬的!又是個工作狂,難怪一把年紀嫁不出去!你也別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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