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傾蹙眉,嬌嗔:“老師!我姐不是那樣的人……這次是我的問題,不怪她發脾氣。”
違背了職業道德,失了從前的底線,她心裡的撕扯掙扎,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可就連人渣都有他的權利,又有誰能替那個死去的孩子說話。
小小身軀化成灰土,連手心一捧都填不滿啊。
老校長似乎無心留意她的心情,拿遙控器調大了電視裡的聲音。
電視劇正在開頭,神本不該乾預人間生死,卻也有鬼怪會不守規矩,讓地獄使者空跑一趟。
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遇到了一個心軟的神呐……”
老校長自語嘀咕,蒼老的眼低,飄忽過一瞬的欣慰,沉吟片刻後,才像是在和容傾對話: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把槍口抬高是什麽來著……”
容傾淡淡一笑,接道:“是人性。”
話音剛落,才恍然一怔。
第78章
頷首斂下滿眼複雜的水色後, 臉上剩下的只有為這份理解和寬慰的動容。
老校長看向廚房裡不諳世事的靈魂,語氣難得柔軟:
“留在學校裡這麽多年,見了太多孩子。看他們從剛進學校時候的意氣風發, 到成天到晚垂喪個腦袋,一個個看起來病怏怏的……怎麽就不能讓他們逃一次課呢?那些個人模人樣的, 成天說校規校紀,哼,這世道哪個守規矩的成了大事了?”
容傾隻淺笑聽著,沉吟不語。
她知道老校長堅定地守在校區裡,不過是為了課間午後和孩子們聊聊天,以一己之力,給孩子們心裡頭播下那顆追求的種子。
想到初識老校長,還是在十余歲的年紀, 那時候她是六年級裡最拔尖的孩子, 也是最沉默寡言的孩子。每天放了學就一個人走來高中部等明理放學,坐在後院埋頭看書, 誰來搭話都不知道理睬。
直到一個古怪的老太太帶著兩隻大黃狗,揮著臂膀朝她走來:“那本破書有什麽好讀的!沒事做就幫狗搭個秋千!”
“哼,在這裡讀書的小孩都想當律師, 就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當律師。律師賺得多, 律師社會地位高, 這算理由嗎?但凡有點更好的誘惑, 就屁顛屁顛跟著跑偏了!喂?不知道搭把手啊?”
彼時老校長一邊罵著些她一知半解的話, 一邊把錘頭往她手裡塞。從那時起她就知道,比起道貌岸然, 和這樣隨性灑脫的人相處起來更舒服。
後來她每天都主動走到那個修秋千的老太太身邊,靜靜幫著忙, 也不說話,只聽她說。不知道多少年,她才從這些罵罵咧咧的話語裡,聽到了許多道理。
也從“律師不只是維護正義”的道理裡,原諒了為父親辯護的律師,原諒了把她母親送進監獄的律師,原諒了敲定審判的法官,原諒了許多人。
仇恨和報復在心裡頭一點點釋然,她才真正有清醒的頭緒思考,自己為什麽要成為律師。
或許,只是期待著有朝一日,她也能像明憲初一樣,成為某個孩子的後盾,握著那個孩子的手告訴她:“你可以永遠相信為你辯護的律師。”
後來,她遇到了林少安,這段救贖也終於畫上句號。
老校長同樣回憶著那段往事,想到那每天坐在原地鬱鬱寡歡的小孩,被大黃狗舔了下巴才第一次展露笑容,不禁又感歎著:“孩子就該有孩子樣兒嘛……”
容傾點頭,輕“嗯”一聲。
老人家得了興致就越發來勁,再說道:“傳道授業,首先得培養興趣,這些孩子心裡頭都沒那顆種子,怎麽叫她們開花結果?不過林少安這孩子啊,第一次來我就發現了,她心裡,已經被人種下那顆種子了。”
容傾疑惑抬眸。
老校長看向容傾,慈眉一笑:
“成為別人的光不容易啊,稍不留神就會摧毀一雙仰望的眼睛。”
無意間對視上容傾認真的神情,停頓幾秒,話鋒一轉:“你們年輕人管這叫什麽?塌房?是吧?”
容傾眉眼一驚,不禁側臉哼笑出聲,隨後看向老人家一邊搖頭一邊吧咂嘴的不正經樣子,眼低又流出一瞬柔軟。
“老師,謝謝您。”
老校長斜了眼她,嫌棄地抖了抖肩膀:“我可什麽都沒說……”
容傾笑而不語,轉而又隨著嘩啦啦的水聲看向廚房,林少安不知道在開心什麽,一邊擦著灶台還一邊哼著歌,秀長的頭髮在腰線上晃掃輕蕩,潤著窗台灑下的陽光,一切都顯得靈動自然。
桃花眼裡被歲月溫柔的水光,輕顫顫的。
對於這次的家暴案,她左右搖擺,不過是不知道自己該站在什麽樣的立場,才算是維護了林少安。
以為和惡人對立,對林少安來說才是安慰,殊不知同時也摧毀著一個小小心靈對“好律師”的信仰。
林少安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被家暴過的孩子了,她還是一個法律系的學生,一個預備律師,一個看見庭審直播就滿眼發光的崇拜者,一個完整的人。
容傾並不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卻因為有一雙視她為完美的眼睛,變得思前顧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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