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傾眼低微微顯露出驚異,林少安沒有像小時候那樣,開小差被抓包就胡亂回答一通,而是仔細思考了她的話,認真給出了回應。
她有些欣慰,接而又苦惱道:“這樣產業是做不大的,要麽就是盲目擴大了,招架不住,出問題是遲早的事。就像煙花廠一樣……”
林少安抬眼看了眼容傾,早就有察覺好像每次提起煙花廠,容傾都有些奇怪。
“你也喝酒了嗎?”
“嗯,心情不好,找譚姐喝了一點。你不是忙嗎。”
林少安有些驚訝容傾會說得那麽直白,想問她為什麽心情不好。煙花廠的負責人被抓了,大家都很高興,唯獨容傾,沒有參加慶功宴,反而借酒消愁。
“傾傾,你為什麽不親自做小寶的辯護律師?”
容傾沉默片刻,起身去拿來了另一份文件。
林少安疑惑地接了過來,翻開第一頁,看了幾行,神情就沉重起來。
文件詳細記載了當年懷安縣一個姓家庭因家暴引發的慘劇,面目可憎的父親,走投無路的母親,年幼無依的女兒。上頭這些名字對於林少安來說都很陌生,只有“容”姓讓她猜測了幾分,可容姓在懷安縣其實並不罕見,她也就沒有定論。
直到最後看到律師簽字是明憲初,她才痛惜著合上文件夾。
她還是不願去相信,這個故事遠比童年時容傾描述的更加殘酷。
“傾汝……”
“是我的曾用名。”
容傾如今聽到這個ⓜⓞ名字,已經感到無比的陌生了。她早就忘卻了——“傾”,本應該是傾慕於你的意思。
她悵然一笑:“生父入獄那年,母親就把“汝”字摘掉了。”
林少安安靜了好一會兒,看到故事裡父親的姓氏,想起煙花廠的負責人,好像也是這個姓。
“所以,你不接這個案子,是為了避嫌。”
容傾沉默了片刻,坦言道:“煙花廠是我伯父開的。其實我伯父一家對我挺好的,生父入獄的那幾年,我還是會偷偷跑去煙花廠玩,伯母還會給我點仙女棒,被我母親發現,沒少挨罵。”
回憶著,還不忘笑說一句:“那時候我一挨批,你媽媽都會偷偷跑來安慰我。給我講她寫的故事,每次都從頭講起,我都聽膩了,還是得誇她寫得好,不然她要偷偷哭鼻子。你媽媽好勝心可強了。”
林少安這才露出笑意。
“那件事情發生以後,兩家就徹底不往來了。這些年我回來,他們應該也都知道,我避著他們,他們也避著我。本來以為可以就這樣各自安好下去,沒想到又發生這樣的事……”
林少安百感交集,想到容傾每次靠近她,都頂著與自己的過去對抗的壓力,心裡覺得又感動又虧欠。
“你和譚律師聊了?”
容傾搖頭。
林少安便知道容傾離開了家的這些年,連個可以說心裡話的朋友都沒有。
又何止這些年。
“這麽多年,你都一直把這些藏在心裡。”
“我一直想找你聊聊的,不知道怎麽開口,”容傾釋然似的笑了笑:“可能也沒什麽好提的吧,都過去了。”
如果說飛鳥的體溫太燙,那麽只有深海裡的魚,才最懂魚需要的溫度。
所以林少安沒有戳穿她的逞強。
她沉默著,等待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如果真的有良藥能治愈曾經的傷痛,大概也只有時間了。
容傾重新翻看起從前的舊案,看得很慢。林少安明白,這字裡行間每走一個短小的段落,對於容傾來說,都是無數個漫長的日夜。其中煎熬,大概也只有容傾自己知道。
“啪嗒”一聲響,讓她心頭一驚。
回眸看去,才發現容傾已經支撐不住自己繼續回憶下去,中斷閱讀合上了文件。側過臉遮掩的,是眉頭輕凝,淚眼楚楚。
“傾傾……”
她遲疑著抬手摸了摸容傾的臉頰,那目光一望向她,淚水就決堤似的,顆顆掉落在她手上,溫熱的,又鹹澀的。
那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破碎感,讓她情不自禁想把容傾裹進懷裡,緊緊抱住她。可她還是猶豫了,她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打碎了容傾的驕傲。
小孩子都是要面子的,何況是大人。
她沒有想到,猶豫的時間裡容傾會主動摟住了她的脖頸,額頭抵靠在她肩頭,默聲堅持了很久,才總算不那麽隱忍克制自己的情緒,放縱了些低低柔柔的抽泣聲。
林少安不禁也跟著紅了眼,跟著心碎,輕撫著容傾輕薄的後背,頭一次發覺她也可以那麽柔弱。
她恍然發現這世上如果還有比擁抱和接吻更加親密的距離,那便是,她肯在你面前落淚。
這個距離,她今日才抵達。
“漾漾,你還不開口嗎……”
林少安一頓,一時間沒有聽懂。
她感覺到容傾摟著她的臂彎緊了緊,顫抖著歎息了一聲,低啞的聲線,默了許久才又把泣不成聲的話補充完整:
“說你一輩子都不會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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