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需要理由嗎?”
容傾隨口一答:
“沒有人有權利決定你的死活,就算是死刑犯,在行刑前出現了生命危險,獄警和醫生也會極力搶救。”
或許是人之將死,周子揚也松了眉眼,笑道:“你還有心思跟我普法……”
“我不是在跟你普法。”
容傾總算用衣物扎好了出血口,聽見救護車趕來的聲音,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她目光柔和了幾分:“看了去年新年檔的電影嗎?漾漾很喜歡裡面的一句台詞,回家了都一直念叨。”
周子揚一愣,苦笑一歎:“是啊,如果還有機會,真想去看個賀歲電影……不過……”他有些體力不支,咳嗽了幾聲才追問:“什麽詞?”
容傾微微彎了彎眉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舉起手機電筒,第一時間接應到了警察和醫護人員,而後回頭輕松揚了揚嘴角,挑眉柔聲複述:
“我命由我,不由天。”
周子揚眼光一顫,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深遠的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的眼前重現。生母受不了父親的一事無成,拋下年幼的他離開,從此杳無音訊。幾個孩子朝他扔石子,虐殺了他心愛的寵物,嘲笑他是條沒娘要的野狗。
他本懷著對母愛的期望迎接他的繼母,親近她,討好她,卻不曾想那個女人會成為他一生的噩夢。
她把滾燙的粥灌進他的喉嚨,把結冰的毛衣套在他的身上,把死老鼠丟進他的飯菜裡,揪著他的耳朵把他從家裡打到家外……
所以他這一生,最厭惡女人和孩子。
此刻,他那雙飽經滄桑的眼,卻眷戀著眼前這個,曾親手把他送進監獄的女人。
這是他此生,唯一感受到的,由心而發的愛意。不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而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亡徒,看見太陽為自己低頭。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是救贖。
如果早一點有人和他說這樣的話,他的人生軌跡是不是會不一樣。
“放心吧,你死不了。這刀切蘋果都費勁。”
“會有機會的。”
這是周子揚意識模糊間,最後聽到的,容傾的聲音。
會有機會的。
是啊,哪怕早一天。
早一天有人告訴他“救人不需要理由”,早一天有人對他說“命不由天”。早一天有人讓他知道,即便來自淤泥,也可以選擇燦爛的活著。
他也許,真的還有機會吧。
可惜,太晚了。
警笛聲帶走了黑夜,一晃又是一輪白日。
林少安又如小時候一般,在家裡的車後座上,著急又委屈地揮手比劃著,跟明憲初和明理告狀,說著昨晚容傾沒跟她打招呼就偷偷跑出去了。
而家人的臉色,也全然不像往日輕松。
明柔壓製著怒意忍聲:“二姐這次真的太不知輕重了!”
而開車的明理,和身旁的明媽媽容爸爸,乾脆都黑著臉不說話。
只有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著急忙慌地問:“到底怎麽了?傾傾為什麽被警察帶走了?她酒駕了?還是跟流氓打起來了?她有沒有受傷啊?”
這是她能想到的,有可能發生在容傾身上最離譜的事。
容宗黎和明憲初對了個眼色,還是決定先讓林少安有個心理準備。
“少安啊,這件事之前一直沒告訴你。周子揚年初的時候出獄了,昨晚容傾自己去見了他,剛剛警察打來電話通知,周子揚……”
林少安臉色一改,瞬間渾身僵持不動,哽塞著吐露幾個字:“他……怎麽了?”
兩人欲言又止。
明理掃了眼後視鏡,乾脆道:
“死了。”
車輪聲飛馳,把她聽覺淹沒在了車流裡。林少安隻覺大腦嗡一聲響,百感交集在心口,好像堵住了一切感知情緒的能力。
像渾濁凶猛的江河不斷擊打著岩石,而她是那濺起的浮沫,身不由己,麻木微茫。
“是百草枯。”
“一種毒性很強的農藥,這藥無解,它會給你後悔的時間,但絕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
昏暗內室裡,做筆錄的女警官這樣告訴容傾。
容傾目光愕然,閉上眼,蹙眉痛惜一歎。
警官接而道:“獄警同事們說,幾年前周子揚在監獄鬥毆,就是打了一個虐童至死的犯人。可見他內心,真的很厭惡……像他自己一樣的人。”
筆錄結束後,起身主動伸出了手。
“不論如何,感謝你的配合。”
容傾沉默起身,看著警官伸來的手,窘迫地攥著自己的指尖,腦海裡閃過周子揚強抓住她的手,抹傷脖頸的畫面。
過去一切一切的尖刀血腥,暗影死亡……都像烈風鼓著碎片像她湧來。
她臉色有些泛白。
“容律師?容律師?”
容傾扶住了桌子,搖搖頭回過神來:“沒事。辛苦了,周警官。”
警官看著容傾蕭條的背影,想到昨晚那些常人都難以消化的境遇,眼神裡透露著一絲擔憂。
“容律師,”她還是忍不住叫住了容傾:“以我的經驗來看,你需要心理乾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