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聽著看著,心裡歎慰。這世上若還有什麽是恆古不變的,大概就是變化本身吧。
她取下眼鏡,松了束得一絲不苟的長發,在愛人驚異又動容的目光下坐在父親的另一邊:“悔棋怎麽了?年輕人,你吃的鹽比人家吃的飯多,讓讓怎麽了?”
於茉芙目色從迷戀頓轉為無語。
這人,還是那麽不會說話。
明憲初看了眼時間,閑著也沒事乾,就問了句:“是讓明柔去接少安吧?我閑著也沒事,和她一起去得了。”
容傾本計劃做好了飯菜親自去接,算著時間不算充裕,才讓明柔下班後順路去接林少安回來的。
“不用了媽,明柔順路。”
明憲初不聽她的,固執往樓上走打算換衣服出門:“放寒假行李都得帶回來,我車後備箱大些,去接她們一趟,也順道看看學校的新校區。”
容傾隻好應下:“好吧……我跟她們說一聲,您腰不好,千萬別幫著搬行李。”
“哎呦不用你提醒她們,你還當她倆小呢?林少安都十八歲了!”
容傾心頭一頓,含笑點頭:“知道了,那您開車注意安全。”
樓梯上已經看不到人,聲音遠遠傳來:“你這孩子,年紀輕輕的怎麽這麽囉嗦!”
容傾哭笑不得,搖搖頭返回了廚房。
政法大學校區路口,明柔剛停好車,眉頭就緊鎖著盯著馬路對面的熟悉身影,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剛想下車過去,就被正好趕到的明憲初拉住。
“媽?”來不及驚訝,眼神又反覆確認著馬路對面的女人:“那是她親媽吧?”
明憲初眼角的皺紋深了深,把明柔拉上了車,兩人透著車窗,遠遠看見林少安帶著朋友一起,托著行李從學生宿舍的坡路口上來,和等在路邊的艾茜揮了揮手。
明柔莫名來了脾氣,又著急著想下車:“她還有臉來跟咱們搶孩子……”
“等等,”明憲初拉住了明柔,精致和蒼老並存的眉宇間,又浮現出幾分年輕時的冷厲:“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了,給少安聽見不好。”
“可是……我看家裡群消息,二姐不是忙活一下午呢嗎?就讓她把人接走了?”
明憲初想到容傾,心軟了一瞬,又不願把事情做得難堪,無奈道:“寒暑假本來就該一年回一家的,去年少安除夕都沒回那邊,人家一大家子也好久沒團聚了,咱們過去,反倒讓那孩子兩難。”
“他們那一大家子和她有什麽關系?又不是她親爸親爺爺奶奶……”
明柔憤憤不平,話音未落就反應過來,自己又有什麽資格,說人家不是林少安的血脈至親。
“是啊,人家那邊好歹還有個親媽呢,咱們算什麽啊?我二姐算什麽啊?”
明憲初瞪她一眼,冷歎一聲堅持:
“掉頭。”
明柔再無話可說。
容傾身邊好不容易清靜下來,連蒜末都切得精細,手上的創可貼濕了好多回,索性摘掉了,傷口被辣得刺痛,也不亦樂乎。
漾漾喜歡的可樂雞翅,漾漾喜歡的紅燒魚,漾漾喜歡的糖醋排骨……
她每每在心裡細數一道菜,就笑歎這小孩一定是小時候吃不飽,才愛這些大魚大肉的。嘴角上揚著,眼裡又滿是溫潤的憐惜。
她把胡蘿卜一刀一刀切成了星星的形狀,裝點著餐盤。
今天的一切都是漾漾喜歡的。
大功告成,一桌色香味俱全,開門聲也如期而至。容傾還沒來得及摘掉圍裙,就想著要第一個上去迎接,以表沒能親自去學校的虧欠。
此刻笑容有多期待,下一刻,就有多窘迫。
明柔解釋完,見容傾神色呆愣,也覺得自己犯了什麽滔天大罪,沒敢看沙發上回頭默默注視的明理一眼。
“她……沒和你說嗎?她媽媽來接她。”
明理算是聽明白,冷笑一聲:“真有意思,來接人招呼都不打一聲。”
明憲初停好了車後腳進門,寬慰道:“少安是個懂事孩子,應該會說的,容傾啊,你看看手機,應該有她的消息。”
容傾從恍惚裡回過神來,找到一絲希望似的回身去找手機。或許只是和媽媽見一面,或許晚上還會趕回來,她期待著。
可手機裡除了工作消息,只有艾茜的未接來電。
下一秒,電話又打了來。
她一時間不知道以什麽樣的心態應對,遲疑了片刻才接通。
“喂……”
眼眸裡最後一點星碎,也在靜默裡隕落。她看了眼全家人關切等待的眼神,最後婉拒了艾茜的邀請:
“我今天工作比較忙,就不來打擾了。替我和漾漾說聲生日快樂。”
電話掛斷,容傾摘了圍裙,勉強地牽動一下嘴角和眼彎,故作輕松:“十八歲生日是該和家人過,怪我沒想周全。算了,吃飯吧,可別辜負了我的手藝。”
一屋子人看著她轉身進廚房盛飯,都不知所措。
容傾很感激於茉芙率先打破了僵持,熱熱鬧鬧地帶著大家上桌,還玩笑著說感謝她的盛情款待,才讓她不至於那麽難堪。
哪怕端著飯碗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哪怕滿腔心意破碎成了玻璃渣,哪怕遺憾和委屈讓她不禁紅了眼,她也在背過身的時刻,隱藏了全部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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