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微微顫了顫,緩緩睜大了眼。
明明手中無劍,不過一截柳枝,卻仿佛有湛然劍光破開日光,那日光便在視線裡碎成星星點點般的琉璃。劍光冷徹,清輝如影。那緋紅衣袂獵獵翻疊,青絲拂動,那人的面容也像是籠了一層蕭瑟決然,仿佛抽去了七情六欲,天地之間唯此一劍而已。
待收了柳枝,那蔥綠忽的化成了齏粉,消散在風裡。
時素歡久久不能回神。
拒霜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只是眺望著遠方起伏的山巒,微微眯起了眼。
明明站得那麽近,人卻像是在遙遠的不可觸及的地方,溫暖的日光灑滿了裙袂,卻絲毫沒有溫度,縱是一身緋紅都點不燃,像是褪去了鮮豔,隻余無邊無際的絕望。
一滴淚從時素歡眼角滾落,摔在草木中。
拒霜終於收回了視線,邁步朝她走來。
如同從天際墜落凡塵,臉上恢復了往日的淺淡笑意,重新沾滿一身七情六欲。
“這……是什麽劍法?”時素歡喃喃。
拒霜的目光晃了晃,重新在河邊坐下來,淡淡道:“霜落劍法。”她回眸,“我自己取的,好聽嗎?”
“霜落……”時素歡的唇邊回繞這兩個字,隻覺得心口傳來一陣刺痛,她直視拒霜,想要說什麽,很多話卻堵在喉嚨。
她的腦海裡浮現起初見的那一幕。
仿佛眼睜睜望著對方墜落深淵,連恨都消失了,只有無邊無際的寂滅。
那淚還在往下落。
拒霜探手,撫過那滾燙的淚珠,短促地笑了笑:“哭什麽?”
對方的指尖涼得驚人。時素歡忽然俯過身去,一把抱住了拒霜。她的頭埋在對方頸邊,鼻間是好聞的芙蓉香氣。
她緊緊抱著,生怕下一秒對方就也如那柳枝般湮滅了。
耳邊傳來低低的笑聲:“傻子。”頓了頓,“你是唯一一個見到我使劍法的人,也好,至少不會被我帶入棺材裡去。”
那話語漫不經心。
時素歡的心更痛了,雙臂更加收了緊,抱得骨骼都有些疼。
“不會的……”她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喃喃低語,“我還想看到你用劍使給我看。”
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撫慰般滑過去,涼意透過衣衫滲進來。
“如果有機會的話……”
那話語散在和煦的春風裡,幾不可聞。
時素歡踏著夜色回到了客棧。
“六師姐,你去哪了呀?”宋羽然剛在大堂手舞足蹈地比劃,一眼就看到了進門的時素歡,興奮道,“大家都在尋你呢。”
“出去轉轉。”時素歡情緒有些低落,“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宋羽然愣了愣,目送對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才低聲道:“怎麽感覺六師姐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啊……不是贏了麽?”
邢彥收回了目光,望向宋羽然,寵溺地撫了撫她的頭:“讓你六師姐獨自待一會,明日還有一場惡戰呢。”
“你說,六師姐她能贏嗎?”宋羽然好奇問,“她連三師兄都打敗了誒!”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麽,又補充,“不過師姐也很厲害!”
邢彥將一塊糕點塞入對方嘴裡:“是是是,都很厲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要參加。”
宋羽然鼓著腮幫子將糕點嚼了碎,含糊道:“下次可不就輪到我了嘛!”
……
時素歡要了一壺酒,在自己房間獨飲。
酒不貴,入喉辛辣,額頭都漸漸沁出汗來。她仿若不覺,只是往腹中倒著,任憑那辣意貫穿喉嚨,目光比窗外夜色更沉。
蛟火珠一直由掌門親自保管,無人知其下落。
時素歡從小在玄劍派長大,卻是碰巧撞見過一回。
那時她十五歲,已對葉如笙芳心暗許,對方閉關已有一月,正在突破玄劍劍法第三層。她熬不住思念,偷偷去後崖找她。
對方喜歡在哪裡練功,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時素歡不敢打擾,只是遠遠看著,一解相思之苦。
而當時,葉如笙身旁擺放著的正是蛟火珠。她本不在意,奈何那蛟火珠太過奪目,通體如火焰般的紅,在夕陽的余暉裡幽幽散著光,將葉如笙的半邊臉都照得鮮亮。只是瞥了一眼,印象卻深刻。
想來葉震畢竟愛女深切,竟拿了蛟火珠助她。
葉如笙是第二次參加碧淵論劍,運氣不好,第二天對擂便碰上了狄書仁,早於肖煉就敗下陣來。
她記得師姐和三師兄一樣,如今半隻腳都跨入了第四層。如果沒猜錯的話,掌門倒是有可能將蛟火珠放置在師姐那裡。畢竟掌門如今已登峰造極,極難寸進,蛟火珠對他而言暫時並無用處。臨近碧淵論劍,勢必想要讓愛女在江湖眾人面前一鳴驚人。
當真如此的話,有了蛟火珠這等神物相助,也許這幾年師姐的進步更精進於三師兄。
時素歡心頭百轉千回,臉上神色也陰晴不定。
若是放在以前,她萬萬不會打這些主意。甚至即便是為了自己,也不會起這些念頭。
然而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搖擺不定了。
等師姐跨過第三層,掌門再將蛟火珠收回,當真是不知去哪裡尋。
烈酒將她的臉染了層薄雲,連眼角都泛了紅,燭火的光澤在她臉上搖晃,映襯出一片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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