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時素歡終於開了口。
她抬起頭來,望向玉華,黧黑的瞳孔在日光下泛著漣漪光澤,眉目間神色堅定,聲音依舊有些啞:“我從來沒這麽想過。”
第105章
玉華怔了怔,半晌才偏過頭去,目光晃動著:“那便好。”
時素歡掩嘴又咳了兩聲,胸腔內發出空蕩如風的嗚咽聲,震得臉頰有些紅,片刻才平息下來,輕聲道:“我只是覺得恍惚。”
她的聲音有些飄渺,落不到實處。
“你後悔嗎?”拒霜忽然開了口。
她垂眸定定望著時素歡,見對方抬起頭來,話語淡淡,只在身後暗自捏緊了指尖:“若非因為我,也許你還能繼續這平靜的生活。”
即便是假的,倘若一輩子不知,未嘗不是如葉清所言,能得這一生素歡。她與自己不同,沒有歷經那些血與火的地獄,無需在深淵掙扎。
時素歡卻只是搖了搖頭,複又垂下頭去,唇邊泛起一絲苦笑:“事已至此,說這些又有何用?”
她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然而成長是這般痛苦,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撕裂開來。
“我知你必定恨我。”拒霜輕輕笑了,像是在說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一般,“即便我做這些有無數個理由,卻到底是利用了你的一片赤誠。我不欲為自己辯解太多,你應該恨我。”
時素歡抿緊了唇,沒有應話。
“然我依舊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本該擁有的生活。”頓了頓,“那些才是真正屬於你的。”
拒霜的手垂下來,蒼白的指尖微微泛著紅,被掩在衣袖裡。她的神色很平靜,身上的酒香在風中散開去。
“我已經沒有家人了,你不一樣。”她的聲音低下去,“你還有家人,不要辜負。”
時素歡的身體微微震了震。
玉華的眼眶倏地紅了,出口的聲音也有些顫:“你……可願意同我回玉府?”
時素歡心頭忽然湧上一絲酸澀。
那酸意密密麻麻,從四肢百骸浸潤上來,她突然很想問一句,那你有什麽打算?
然而問不出口。
她抬頭去看拒霜。
那張熟悉的面容,陌生得如同第一次見面。沒有了慣常的盈盈笑意,也沒有了一身鮮紅的緋衣,只剩下太過平靜的淡漠,像是拋卻了整個紛擾紅塵,不再試圖讓任何人踏足。
往日的親密似乎隨著那些成河的血一般,流淌消逝,無法尋回。她有些不習慣,卻又逼自己不得不適應。
時素歡的心尖澀得厲害。
所有熾熱的情感冷卻之後,隻余下一片蒼涼。
“為什麽不穿紅色了?”最後出口的,只有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似乎沒想到時素歡會問這個,拒霜的神色晃了晃,半晌才道:“已經不需要了。”她低頭撫過自己潔白無塵的衣袖,目光落在身上,短促地笑了笑,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笑意,“我穿白色不好看嗎?”
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最不喜紅色。
紅色總是讓她想到血。
穿在身上,唇齒之間似乎便會漫上來鐵鏽般的氣味。然而她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二十年前的那一夜,浸在血水中的一百三十六條性命,片刻不敢忘卻。
“好看。”時素歡輕聲應了,低下頭去,眉間有些恍惚。
也許這才是對方原本的模樣。
“那……”玉華終於忍不住開口,神色忐忑,手裡兀自攥著折斷的紙扇,“你願意同我會玉府嗎?”
時素歡沉默半晌,才道:“去之前,我還有一事相求。”
……
三日後。
經過大半個月的調養,又有黑閻羅親自醫治,傷勢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不過是難以愈合的心傷。
時素歡沉默地坐上早就備好的馬車,聽到外面傳來玉華同拒霜的交談。
“你真的不去嗎?”
“不了。”
“如今玄劍派雖亡,門徒卻尚在,何況坤龍教又在尋你。我雖不覺有人能勝你,但畢竟人單影隻,又身懷重寶,江湖險惡,務必多加小心。”
“我有分寸。”
“行罷。”玉華似是放棄了說服,隻道,“玉家永遠是東方家至親,若有所求,莫要客氣。”
“嗯。”拒霜的話語頓了頓,聲音壓了低,不知說了些什麽。
“我知道。”玉華應了。
片刻,車簾掀起來,玉華彎著身子踏進車廂。
駕車依舊是漢白和京白,只聽馬蹄聲響,車廂晃了晃,便平穩往前行去。
時素歡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什麽反應。
倒是玉華忍不住道:“不最後看一眼嗎?”
時素歡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沒有動作。
耳邊傳來一聲歎息:“此行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她縱有千般不是,也從未想過傷你性命。當初你前去偷取蛟火珠,她擔心你敗露,特意引了死士偽裝成坤龍教徒前往。你深陷坤龍府時,我不知你身份,還曾與她起過爭執。”說到這,似是覺得不好意思,玉華輕咳了一聲,才道,“她彼時方解了毒,身體尚未恢復,貿然出手若是有個閃失,那麽這二十年的籌備就會功虧一簣。”
那一日,他們吵得很厲害,自己極力阻撓對方出手相救。對他而言,時素歡當時不過是徹頭徹尾的棋子罷了,既已利用完得到了蛟火珠,何必再冒險?如今想來,險些釀成大禍。若是時素歡當真出了事,他簡直無顏面對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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