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拒霜說著，朝身後招了招手，那小女孩的身影便探出半個頭，額頭微微沁出些薄汗，“小寧說你醒了，急急將我喚了過來。”

　　時素歡料想到了，略一頷首，視線落在小女孩身上。

　　不等她問，拒霜已經解釋：“她是我兩年前在歡鳳樓救下的，父親早亡，母親意外去世，被親人賣到了青樓。”在時素歡有些凝重的神色裡，她話語頓了頓，隻挑了重點說，“這農莊是孫娘子的，她正好膝下無女，我見她乖巧懂事，便委托孫娘子照顧。”

　　被喚做小寧的女孩紅著臉喚她：“素歡姐姐。”

　　時素歡牽起唇角笑了笑。

　　日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連笑容都顯得脆弱不堪，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拒霜的唇角抿了緊，沉默了會才道：“玉華一直想見你。”

　　聞言，時素歡的笑容漸漸褪去，垂下了頭，指甲摩挲過粗糙的木桌：“見我作甚？”

　　“我知曉你還不能平靜接受自己的身世，畢竟過去了二十年，”拒霜低聲道，“然而他們是無辜的，甚至也曾被那樁血案牽連至深，玉叔叔至今還在玉府保留著你娘的房間，日日派人打掃。”

　　時素歡的手指頓了頓。

　　“你不好奇你親生爹娘，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嗎？”拒霜垂眸望著時素歡，神色湧動，“玉姨與我娘關系極好，是閨中密友，我印象裡她總是喜歡穿黃色衣裙，溫柔又善良，懷裡總是帶著些小孩喜歡吃的甜嘴。當初生你的時候，聽娘說吃了許多苦，好在順利產下，她當時看你的目光，仿佛天底下最惹人疼愛的珍寶一般。”

　　時素歡低著頭，看不清神情。

　　拒霜伸手自懷裡取了一樣物事，遞過去，不由分說地拉過時素歡擱在木桌上的手，輕輕放在她掌心。

　　那是一支泛著溫潤光澤的玉簪。

　　這玉簪並不算陌生，時素歡很快想起來，正是當時被玉府收留時，席間拒霜頭上戴的那支，還曾被玉華借去看了，似乎很是珍貴。

　　“這是玉姨當時贈我的賀生之禮，我想今日轉贈予你。”拒霜的話音加了重，“賀卿重生。”

　　時素歡的手顫了顫。

　　那玉簪是白玉所雕，日光下愈發晶瑩剔透。簪頭是精致鳳紋，鳳尾微微上揚。

　　“既然來了，便出來罷。”拒霜忽然開了口。

　　時素歡微微一怔，再抬頭時，便看到一個身影狼狽地從竹藤後顯出來。

　　玉華尷尬地掩嘴咳嗽了一聲，望了一眼時素歡，又慌亂地移開去，落在拒霜身上，目光有幾分嗔怪。

　　“總要說清楚的。”拒霜背著手道，話語意味深長，“躲有什麽用？”

　　聞言，時素歡收攏掌心，將那玉簪握住。

　　這話，何嘗不是在說給她聽。

　　玉華踏步前來，身後破天荒地沒跟著貼身侍女，將手裡折扇一晃，風將他額邊垂落的青絲拂起來：“呵呵，天氣越來越熱了，出來納納涼。”

　　拒霜並不理會，轉頭望向時素歡：“認與不認，皆有你自己定奪。我只是覺得，有些事，你有資格知曉罷了。”

　　玉華神色有些動容，咬了咬牙，才道：“你娘是我爹的親妹妹，素來關系極好。也即是說，你娘是我姑姑，咳……你便是姑姑的女兒，算來是我表妹。”

　　時素歡沉默著，沒有作聲。

　　玉華索性接著道，手裡的折扇搖得更快了：“我爹叫玉鴻，你娘則單名一個莞字，叫玉莞。我當時年幼，知曉得不多，印象裡姑姑那時生了女兒，慶生酒席擺了三天三夜。抓周的時候，你既不抓玉，也不抓錦緞，反而探手抓了旁邊花瓶裡的一束花。那花徑帶刺，還將你的手指刺出了血，父親因為心疼，發了好大的火，我印象很深。”

　　說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極快地看了一眼拒霜。

　　拒霜的眉梢微微動了動，抬眸望向他。

　　玉華輕咳一聲，連忙收回了視線：“你爹家世並不顯赫，不過江湖一介布衣俠士，與姑姑生了情，雖然家裡並不看好，然而還是拗不過兩人相愛，最後入贅了玉家。當年那件事的時候，他正有事外出，並未陪同姑姑去蓬萊山莊，不料這一別即使永遠……”他的話語有片刻的停頓，“姑姑和你遇害後，他便因為自責鬱結在心，沒熬過第二年的冬天。父親也因為此事在床上躺了許久，後來才慢慢調理好身子，卻再也沒有以往那般康健。府上人隻字不敢提玉姨同你半個字，怕惹了父親的傷心事。”

　　這些話，聽起來陌生得很。話裡的人，也像是書中的人一般，落不到真切中去。

　　時素歡仿佛在聽一個故事，拚湊不出這樣的畫面，只是莫名覺得哀傷。

　　她將手裡的玉簪又攥緊幾分。

　　“這也是為何，我憎惡並不齒玄劍派之為！”玉華的話語忽然變了，目光透出絲絲殺意，捏緊了手裡的折扇，“那些死去的人中，姑姑不過是其中一人，為此傷心的人，又何止玉家一個？一百多人呐……我知你覺得其余人無辜，然而真正無辜的，早已被掩蓋在黃土之下，曝屍荒野，又有誰比他們更無辜呢？這些人手上雖不曾沾血，然而卻深受其惠，在玄劍派這庇蔭的大樹下，你可知是累累白骨？”

　　啪嗒——

　　折扇被捏斷的脆裂聲響起來。

　　玉華深吸口氣，平複了心情，才丟下話來：“玉某失禮了。”他的視線落在對方手裡的玉簪上，苦笑了下，“你不能因為不記事不曾見過姑姑，便覺得她的死微不足道，比不過朝夕相處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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