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入喉,咽血成霜,字如釘雨,天地翻覆。
師父從來是言出必踐的人。
“我……”
她哽了好久。
最末卻隻一拂衣擺,恭敬下跪,沒有三門六證,沒有焚香吉時,拱手正脊,是震天響地的三叩首。
她伏在地上,啞聲道:“一日師,終生父,弦望雖忤逆不孝,卻還承恩深重。”
“若是…弦望還有命回頭,定於家門前長跪請罪,師父一日不收回成命,弟子一日不辭咎恥。”
許久,顧弦望直起身,端端正正做了個揖:“師父,保重身子。”
“陳媽,師兄,你們也要好好的。”
…
一路未敢稍歇,顧弦望打車直奔廊坊,等到了那地址處,才發現是座老戲院。
周遭是老城區,人來人往,叫賣不絕,眼見著倒是安全。
她站在門口略定心神,幾個深呼吸後,邁步進了門。
今個戲園子像是給包了場,但門外沒有小廝攔著,撩簾進廊,往深處走,才發現裡頭閑站著不少混混樣的男人,嘴角叼著煙頭,扒開放擺件的木幾打牌,話聲不大,但煙霧繚繞,嗆人得很。
見她從外頭來,個個虎視眈眈地覷過眼,眼珠子從下往上挑,又混又輕佻。
沒有人攔她。
只是經過時她聽著聲輕嗤,不知哪個念叨了句,呦,主角兒來了。
她微微蹙眉,抬手揮去煙氣。
嘖,有人咂舌,裝什麽裝,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的玩意兒。
顧弦望腳步頓了一下,接著又往裡走。
老戲園子的布局各地大差不差,她很熟悉,再撩開道簾子,戲台就在裡邊,這會兒像是歇場了,台下座池被胡亂拚挪,塞進不少方桌,乍看起來反而像相聲茶館,零碎的下酒菜配上老白乾,滿場吆喝聲,劃拳聲,烏煙瘴氣。
她打眼掃過人群,沒看見外國人的面孔,這地方還有二樓,獨有個雅間外有人守著,看模樣像東南亞人,眼神很銳,隔著扶欄也在遙看她。
顧弦望轉開視線,這片刻間就有不少人回頭打量她,戲園子雖小,擠滿了人,人群雖噪,卻又不見女人臉,莫不如說,她就是那根獨苗。
有人放下撩在肚面兒上的衣角,隨手擦了把汗,直衝著她迎過來。
看來這是專為她設下的鴻門宴。
“顧小姐,”隔著十來步遠,他就伸手,“好久不見啊。”
她對眼前男人的模樣沒什麽印象,這人穿著身polo衫,臉已經喝得通紅,笑起來滿面油光,指尖還沾著些花生粒的碎皮。
她沒動,淡聲問:“我認識你麽?”
“呵,看你這話說的,貴人多忘事啊。”
他執著地端著手,“福建一別,也不過幾天而已,能再見到都是緣分,你看佛祖都點頭了,顧小姐有什麽必要還那麽生分呢?”
“我,闌珊齋陳況。進了這個門,大家都是一起發財的朋友,這點面子不給我,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福建?一經他點出關鍵詞,顧弦望腦中混沌的記憶便解鎖些許,零星的畫面閃過,有山,有宅邸,有酒會。
“陳況。”她重複了一遍,蜻蜓點水似的拂過他指面,“幸會。”
陳況盯著自己的手,半晌又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轉頭吆喝道:“哥幾個,有美女來了,還不靜一靜,把場子空出來,來來來,趕緊的,都是癩蛤蟆頭回見天鵝,那邊的,衣服都放下來,看看,成體統嗎?”
這話落下去,砸出滿堂哄笑聲。
無數冷眼瞧過來,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顧弦望反應過來,這些都是麥克·海克斯招來的三教九流的泥腿子,做的是刀尖舔血的買賣,混的是見不得光的場子,把這些人攏到戲園裡,是誠心砸人招牌的。
“我來找人。”
“巧了,我們也都在等呢。”陳況回頭說,“大老板那裡的意思,顧小姐應該清楚啊。”
近了池座,有個東北口音的漢子喊道:“爺們兒的場子,叫個娘們來幹啥?”
“張哥,話可不是這麽說,這位好歹也是閩南楊家的人。”
“呦呵,人物啊,”漢子啐了口唾沫,“閩南楊家,就是那幫臭憋寶的?”
他撥開人群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居高臨下打量她,“來得好啊,正好我問問你,那北京城的尚如昀,你認不認識?”
顧弦望皺眉:“我算不上憋寶門人。”
“哈哈哈,聽著沒,”漢子轉身指點,“慫得連祖宗都不敢認,這就是丫憋寶的德性,要麽之前走山,我二哥能埋在秦嶺裡,就他媽是這幫王八犢子禍害的。”
“就你們這樣的貨色,還想著跟爺們一道發財?誰敢把命搭在這?這幫英國佬不地道啊。”
“就是!領個女人礙事不說,轉眼就不知道上哪兒為了百八十的把哥們兒賣了,這是下地淘土啊,還是陪太太逛後花園啊?”
“真要是伺候女人,那就哥幾個可就不是這個價了。”
邊上有個人流裡流氣地搭了腔,轉臉又是滿堂的哄笑聲。
顧弦望默不作聲,隻用余光掃看二樓,門窗沒有動靜,看樣是還未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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