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你們隱藏了輪回殿之事,但既然巫王即位時便要接受舊王的寄生,那巫羅在世時你們不也是親眼看著的麽?我竊取神血如何?你們又能拿我如何?說到底,巫族維護的是神血,神就是神,永遠都有豁免權,只要我一日為神,開啟死門的權柄還在我手中,你們——就拿我毫無辦法。”
許久,虛空中逸出聲淺淡的冷笑。
夫遊略一挑眉,諷刺道:“嘖,年歲大了,連個新王都製不住了麽?”
話音落地,並無回音,隻換得又一聲冷笑。
夫遊眸色微變,沉下聲問:“你笑什麽?”
龍黎抬眼,碎發半掩著她的瞳子,鋒利的銳光從中透出:“夫遊,你很怕死罷?”
“死?”夫遊微微闔目,“你配談死字麽?”
“死亡是老朋友了,萬年歲月,暮生朝死,試問這世間還有比我更了解死亡之人麽?”
龍黎輕捋散發,淡淡道:“所謂人神,雖為神,卻沾了個人字,六欲七情八苦,俱不可免,天生你夫遊,令你分化血肉,衍生族民,又令你暮生朝死,不受塵緣所困,死門承載眾神之哀惘,你若長生,必遭反噬,看不穿的不是我,是你。”
夫遊冷聲道:“說得可真是輕巧,巫羅便沒有教導過你,勿論天命麽?”
“托你之福,”龍黎道,“我便是這巫族中最為忤逆者。”
“讓我猜猜,那神血雖有延歲之功,卻非良藥,天神的命,也不是那麽好承的。”
“夫遊,你糾纏巫羅百余年,所圖不過女媧繭與扶桑樹,機關算盡,就為了再為自己延長壽數罷。”
“染指女媧繭,背負禁咒,竊取龍船離島叛族,可惜,海外早已變天,夫遊,親眼見證神脈消絕,卻又無可轉圜,只能靠著這地腹苟且偷生,快活麽?”
她輕嗤一聲:“真狼狽啊。”
夫遊寒了臉:“倒是我看走了眼,原來這巫族的新王,竟是個伶牙俐齒之人。”
“謬讚。你既是為了解悶才特意造出那地下黃泉,如今同族相見,歸墟無時,你我有得是功夫慢慢消磨。”龍黎齜出一笑,“來比比看,誰先死罷。”
“豎子狂言!”夫遊躍身而起,胸口劍傷俱已複原,“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
龍黎抽劍挽出道劍花,朝他招了招手,“此話,原句奉還。”
夫遊牙關一咬,十指成爪,疾攻而上,頃刻間,爪風如刀,龍黎不閃不避,近身遊纏,那爪當肩橫過,剜著她的鎖骨勾挑出大片皮肉。
腥風卷血,龍黎絲毫不顧,反手抓製他的爪腕,劍鋒縱刺,徑直襲向夫遊心口,瞬間他側向避去,腕子嘎嘣一下應聲折斷,抬肘撞肋,生斷她兩條肋骨,便就如此,龍黎亦不放手,五指一轉,劍柄反握,電光石火,貫入他的側腹之中。
黑液噴濺,群蟲翻攪起來,夫遊神色一變,再不收勢,左爪刺入她腹腔,五指收攥,緊擰著髒器一點點扭轉,劇痛襲來,龍黎啐出一口血,身下淋淋漓漓,滴淌出小片血泊。
當下,抽劍又轉,這次,照的是頭顱而去,劍刃斬斷頸肉,勁風幾乎已劈削過了他的頸骨,龍黎倏然一震,腕子頓停,那股強大的意志再次壓頂,四肢自指尖起始,一點點發麻,失控。
夫遊大驚,趁此時機立時斷腕倒躍脫逃,喝道:“你來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巫鹹意識方現,龍黎齒鋒一緊,順勢橫過劍鋒,照著自己的喉頸削去,勢沉劍勁,既然巫羅能死,那麽她也不例外,自刎當下,潑血成畫,劍刃深入三分,一道皮肉翻卷的劍痕已見端倪,而後生生止於喉結之前。
巫離,你要胡鬧到何時?
血潮順著劍尖滴滴滑落,龍黎平靜的臉上隱沒瘋狂,她低笑道:“歸墟,是關不上的罷?”
“巫鹹,你想瞞到幾時?”
“神血可啟地門,我既能關上,夫遊便能打開。生死兩門相倚而存,你等欲要再回卝麓,便需保他不死,諸王聲隱,不過以退為進,你們想趁勢再奪我身軀,重啟地門,履行天職,是麽?”
巫鹹沉默不語。
歸墟之內,寸地千裡,無邊無際,無時無限,她余光掃去,果然見著方才一劍之後,那些徘徊遠處的龍家人裡立刻撲死一人,化作黑痕。
她五指收緊,再次送劍入骨,神識相抗,唯有血肉拉鋸。
巫鹹忍無可忍,呵斥道:“你究竟意欲何為?”
“祖神巫鹹!”龍黎喝了一聲,血沫自唇縫飛濺,“時世已遷,不周山傾,絕地天通,天神覆滅,人神斷絕,你我神族余脈,早已為天下所棄,神門再無叩問,世人亦不再期許,你、我、夫遊,不過是上古殘黨,闔該湮滅於無常。”
“夫遊竊取神血,謀害巫王,玩弄人命,一樁樁,一件件,本應接受天判。”
“可惜天神皆隕,諸王徇私,你口口聲聲戍衛天威,既要履行天職,何不以夫遊為始!”
巫鹹震怒:“新王慎言!”
威壓之下,龍黎單膝跪駐,硬抗她滔天怒意。
五髒內翻湧的血氣洶洶而起,自她口舌淌落,龍黎深吸口氣,抿去唇血,又加一臂,雙手壓緊劍柄,啞聲道:“吾為、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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