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回卝麓,正是因為走到了窮途末路,他後悔了,卻無法承認。
顧弦望聽完,隻付以一笑,說:“原來你都明白。”
…
第三日黃昏,他們苦等的雨雲終於在夕陽盡處如期而至。
顧瑾年從控制室走到甲板,看見顧弦望正在翻書,她手中端著酒杯,裡頭的紅酒已經見底,與前兩日不同,這次悅神劍就插放在她腳邊,金烏落在她肩頭,火色的夕照下,她的剪影與楊柳竟十分相像。
聽到腳步聲,顧弦望合上書頁,硬皮的封面露了出來,正是他留在秦嶺的那本《紅與黑》。
他問:“你也喜歡這本書?”
顧弦望說:“是啊,托你的福,我才第一次翻看這本書。”
“很有意思,小說的主角於連出身低微,只是個木匠的兒子,卻長著清秀容顏,他天資聰慧,記憶卓群,又有非凡的意志力,這樣一個人自然不甘平凡,他會崇拜拿破侖,從低微做到世界之主,我並不奇怪,我也可以理解他想依靠瑞娜夫人爬上高位的心思。”
“唯獨有一點,我還想不明白。”
顧瑾年問:“是什麽?”
“於連這一生,有愛過任何人麽?”
起風了,天際線上濃雲狂卷,勁風裹挾著無數雨點,似箭一般朝他們砸來。
顧瑾年抬手遮雨,半眯著眼,片刻才說:“也許是愛過的,畢竟是人。”
“書可以以後慢慢再看,我們該準備穿越風暴了。”
顧弦望低笑聲,仰頭飲盡最後酒液。
而後起身,將空杯與書放在馬扎上,背逆風暴潮,直勾勾盯著他:“那顧瑾年,你這一生愛過楊柳麽?”
顧瑾年愣了一下,皺眉:“我當然愛她。”
風暴潮眨眼便至,狂風驟雨四下襲來,船身劇烈搖擺,酒杯滑脫出去,砸出碎裂的炸響。
海色如天,昏黑一片,雷群在雲隙中不斷閃滅,顧弦望仍那樣站著,聲音如同船頭搖曳不止的風燈。
“你的愛是什麽?”
“是運籌帷幄,是暗藏殺機,是你登上夢寐之地的累累階梯,對麽?”
顧瑾年倏然變了臉色:“你這是什麽意思?”
顧弦望冷聲:“在你眼中,人命是否也如螻蟻,不值一提?”
“如果你想說的是那個小孩的事,我已經解釋過了——”
“她叫易招,是個女孩,她有名字,也有家人。”
“行,就叫易招,當時是什麽樣的情況,你自己也看見了。”
“是,我看見了,清清楚楚,歷歷在目。”顧弦望說,“所有一切,俱都分明。”
顧瑾年咬牙:“你到底想說什麽?”
“想說說,我所認識的於連。”
她話音落下,一弧巨浪拍在船身,在她身後炸起大片白潮。
顧弦望的聲音刺穿浪鳴:“同樣出身低微,同樣聰慧過人,同樣向往著最高點。”
“考古隊是你的第一步,對蓬萊的猜測、對竹簡的翻譯,你從來都不是那個主角,盡心盡力的人是劉教授,你只是個副手,你屢次冒失造成考古隊的重大損失,劉教授早已經不信任你,他回調北京,根本不是放棄這個項目,正相反,他是要深入研究,被放棄的那個人,是你。”
“為了拿到資料,你不惜謀劃車禍,造成劉教授意外身亡,通過竊取來的文件,你再度計劃起親自出海尋找仙島之事,蔡繼工和張建業只是這個計劃裡兩個無足輕重的變數,你知道想要做成這件事,僅靠你和張建業並不足夠,想要染指神話領域,你還需要更精深、掌握古老不宣之秘的能人。”
“而這個人,恰好送到了眼前,憋寶楊家的傳人,再合適不過。”
“1986年冬季出海,時逢陰渦異變,你們的船闖入禁地,張建業臨危發難,你運氣好,活了下來,這其中有多少是楊柳所為,我不知道,但你們登上了龍船,發現了巫族存在的證據,讓我猜猜,在那艘船上,你想必又竊得了什麽物件,那是巫族人尋覓同族之物。”
“我無從知曉楊柳開繭,究竟是偶然還是必然,但顯然這一切都令你失心發狂,可惜發狂的因由不是她身染禁婆骨,不是她懷有身孕,而是你——親眼見證了神話存在。”
顧瑾年看著航向的神色逐漸陰鷙,他的確發現了東西,一方羅盤,古老、珍貴的羅盤。
“顧瑾年,你的確厲害,你比麥克·海克斯,比走鼠,比所有人都要更早找到了夜郎祭壇和秦嶺陰渦,你甚至敢與夫遊交易,劉明哲,劉教授的兒子,你比誰都清楚劉教授究竟是怎麽死的,當夫遊易容成劉明哲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心中到底是在發笑,還是在發抖?”
“這一出局,你騙過了自以為是的神,將所有人化為手中棋子,而我,就是你的鉤。”
顧瑾年驀地冷笑聲:“你果然還是我的種,比我想象中更加聰明。”
“看來世事總難保萬全,再怎麽謹慎也難免留下些尾巴。”
“沒錯,當我知道你同樣遺傳了那種病毒之後,這個局,就已經有了雛形。”
“那個巫族女人,就是一切的關鍵,她必定是打開仙島的鑰匙,只可惜在我有能力重返陰渦之前,英國人就已經撿了漏。但不要緊,她既然在你們身上種下了毒,那總有一天,你還有可能會將她吸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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