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
桔梗抬眼瞧她。
“楊家人最後必定是尋得了龍家古寨所在,至多不過七年,他們夫婦倆並沒什麽特別之處,沒有錢,沒有人脈,只有一雙腿。”
“既然他們可以,為什麽江湖人不可以?”
原來是這事,桔梗低笑聲:“因為時代。”
“時代?”
“是啊,時代。或許在你們眼中,江湖還是那個江湖,一潭濁水,百家爭鳴,實際上在龍家人皮圖真正掀起波瀾的時候,那是八十年代,世道變了,新舊交迭,每個門派都存在新生代與舊時古董的理念衝突,即便走鼠也不例外。”
“年長的頑固不化,想走老路,年輕的則面臨諸多選擇,他們可以去讀書,可以去做生意,坦途千萬條,何必要動刀動槍聽人教誨?尋找龍家古寨,本就是這些舊時代的殘黨最後一搏,結果呢?”
“他們賭輸了,輸得慘烈,大部分門派折去中流砥柱,這當然是件壞事,但舊枝不除,新芽便不能生,走鼠當年會遭滅頂之災,五分在失責,五分在代罪。”
“新人要上位,這把火總要有個地界燒上不是?”
“關於龍家古寨的情報的確是盡數被毀了,我們都見過那盜洞口,那個地方全然談不上風水,以尋龍點穴之法,決計是尋不到的。我不知道楊家夫婦是用什麽法子最後尋到那裡,或許是楊家人留過什麽獨特的記號也說不定。”
她想了想,計算道:“他們能找到,並不奇怪,不過耗時應當並沒有七年之久。一年、至多兩年,布局者心思縝密,不會放著洞口不理,只要將土一掩,那地界,任誰也找不見。”
“那英國佬,不也是如此麽?”
“錢如何,人脈又如何?有時候,都不如人心執念有用。”
顧弦望若有所思地點頭:“受教了。”
桔梗嗤笑聲,又燒上水。
許久,她問:“你決定好了?”
“嗯。”
“冬季出海,風高浪險呐。”
顧弦望笑了聲,扭頭去看她們的照片,“上次就想說了,拍得挺好。”
桔梗便沉默了。
她自嘲:“我與龍黎,現在想想,竟連張照片也沒顧上拍。”
水開了,桔梗也笑:“人就這樣。”
“是啊,”顧弦望垂眸看著茶梗,“人就這樣。”
人就這樣,看著遠處,便忽略了腳下,想著長遠,就失去當下,未來虛無縹緲,只要想,總有想不盡的死結,她與龍黎之間,究竟是緣是孽,是幸是劫,早已辨不分明了。
人性善忘,人心易變,也許三年五載,就有人時轉意遷,但總也有人冥頑不化,耗盡余生尋等。
我來到人間也不過短短二十七年,從初始到如今,如此短暫的時光承載不了第二條伏筆,與你相遇,著實用盡了我全部運氣。
桔梗端杯:“祝你如願。”
顧弦望與她輕碰,以茶代酒:“祝我如願。”
…
啟程出航的時間,定在一月中旬。
從翻譯天書文字確定天時,到研究琉璃盞劃定航線,後頭便是無盡的文書、申請,這年歲與當年不一樣了,想要出海需要證件齊全,更要批文手續,這些事桔梗幫著出了份力,更多的還是依靠顧瑾年。
他到底在考古隊有著老關系,顧弦望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辦理下這麽複雜的手續,不過既然他能追逐龍家人這麽多年,總有些獨到的本事在身上。
這些日子顧弦望逐一與故人道別,臨行那天,她沒讓人送。
船是顧瑾年準備的,她唯一帶上船的只有玉棺、金烏和她自己。
出發前夕,顧弦望問了顧瑾年三次,是否要與她一同出海,三次答案都一樣,她便不再問了。
冬季行船的確風高浪險,他們在海上漂泊兩日,等候風暴來臨。
這兩日兩人幾乎沒有多少對話,顧弦望倒是問過,他追了龍家人那麽久,是否能想明白當初夫遊既叛了族,竊奪神血,又感染禁婆骨,越海跋涉到中原,蹉跎千年,為什麽最後又想回去。
顧瑾年說神和人或許都差不多,人越恐懼什麽,那東西反而會成為執念,夫遊蜉蝣,他的生命既長又短,如果是他暮生朝死,不斷循環往複,一旦窺見了更長的生命,必然心中會生出怨憤。
同樣是神,憑什麽巫族就能長命?
他做了這麽多,算計了這麽多,到頭卻將自己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即便如此,人總也是難承認自己有錯,更何況是神。
門神囿困於卝麓,不知今夕何年,也不知道海外究竟如何變遷,人神的時代已經過去,三皇作古,他親自到中原時,只怕已是秦朝的天下。
而夫遊此人性情孤傲,從他自姓為龍就可見一斑,龍為王相,是帝王天權所在,龍姓本就是大不敬,但他偏要如此,他忍受不了屈居於螻蟻之下。
不過可惜的是他身受禁婆骨折磨,我猜測他竊得神血也不是沒有代價,變成最後的模樣,是二者共同造就的結果,他需要長眠,自然也無力征伐,人世間百代流轉,但凡人所圖仍不過名利權三字,這些東西之於他,毫無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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