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喧鬧的笑聲從簾帳縫隙隱隱傳進蒙古包中。
牛糞爐子燒得很旺,錫壺中的水滾沸起來,蒸汽頂得蓋子啪嗒啪嗒響。
龍黎起身將水壺提起,放到爐子邊,她站在扯線的燈泡下,黃光離著頭頂很近,燈絲發出輕微的滋滋聲,飛蟲撲光,影子照在圍氈上。
帳外的腳步聲走遠,她回過頭,若有所思地問:“你見過我麽?”
必勒格抬起灰白的眉毛,露出眼睛,“見過去,見未來,曾經沒有看過的皮相,但靈魂裡安放著所有。這樣,算是見過了,還是沒有見過呢?”
必勒格所說的並非漢話,也不是蒙語,但是她能聽懂,她能理解這種平緩而無棱角的語言。
她緩緩走近坐席,問:“那麽我的靈魂裡,安放著何物?”
“冰川下的熔火,岩層中的流水,我能看見的,只有恐懼。”
龍黎盯看半晌,而後蹲身與他平視,“是麽?”
“我的眼中便是藏著如此虛弱的魂靈麽?”
她的眼瞳如此銳利,好似虎豹盯緊了獵物。
必勒格搖了搖頭:“恐懼並不是虛弱的朋友,虛弱的靈魂只會畏懼還未到來的事物,而恐懼,是害怕失去已有的東西。你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勉強留下的,也注定不屬於你。”
龍黎眉心微蹙:“你是誰?”
“我只是一具軀殼。”必勒格淡淡地說,“遠方的朋友。”
“在生命之樹搖響的時候,你還記得破殼而出的海潮聲嗎?”
龍黎猛地站起,眸色爍動間,好似有什麽…闖進了她的腦海中。
…
顧弦望一直坐立不安,篝火變成了焦心的熱源,人聲變成躁響,她不時看向夜色下的蒙古包,終於熬等到龍黎掀簾走出,她喚去那日蘇,很快那日蘇便出來說今晚必勒格想邀請她們到嘎查裡住一晚。
因為是大會的最後一天,原本這幾頂蒙古包也是臨時為了囤放物料和歇腳做飯才搭建起來應急的,來參加大會的牧民晚上都會回家,這蒙古包今晚也要撤掉。
如今牧民生活條件好了,自也都喜歡生活在現代化的磚房裡,他們的嘎查就在布和楚魯山腳下,過了公路往對面走,不遠,牛羊牲畜也都圈在村裡,只有春夏趕放羊群,或者要找散放的駱駝的時候,走得太遠回不去才會選擇在牧區的蒙古包裡對付幾天。
這時本也臨近篝火大會尾聲,她們開車跟著眾人回到嘎查,已接近晚上十一點。
那日蘇留她們在自己家居住,必勒格也住在這裡,嘎查裡都是自建房,屋多地方大,而那日蘇自己還未成家,家裡空房間就更多。
在那日蘇家,顧瑾年甚至有自己常住的房間,可見他與嘎查交集已久,必勒格年紀大了,到家後便回了房間休息,顧瑾年也沒有多做逗留,因為被品不足,葉蓁今晚要與他擠一夜。
從篝火大會以後,他看起來心情不大好,面色總是凝重,鬱然深思的樣子。
術侖家與那日蘇家隻隔了一戶鄰居,之前聽說龍黎等人要留宿,還熱情地邀請她們去住,這兩人都是嘎查裡的好小夥,多年來都是亦敵亦友的關系,那日蘇最後留下她們,也不免得意地朝他炫耀一番,誰讓咱會說漢語呢?
剛才他光照顧必勒格了,酒沒喝盡興,這會兒偷偷摸摸從自己房間裡拿出一瓶新的馬奶酒,招呼幾個人到廳裡坐。
年紀輕輕,精力旺盛,現在才幾點,“再喝一點嘛,朋友們。”
而顧弦望從被必勒格驅出蒙古包之後一直沒機會找龍黎問清他們在裡面到底又說了些什麽,她對必勒格的身份與布和楚魯深處的喇嘛廟都有不少疑問,顧瑾年避著她,現在只能從那日蘇這裡找口子。
她坐下來,其余三人也留在廳裡,那日蘇高興得很,立刻給幾人都滿上酒杯,端出一盤風乾肉做下酒菜。
“來來來,我敬大家一杯,我家裡好久沒有來客人了,真是讓人高興。”
這次顧弦望沒有推拒,她端起搪瓷杯飲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直衝胃囊,瞬間將人的愁思燒去大半,“咳——咳,是我們應該感謝村裡人的招待。”
“哈哈,”那日蘇一飲而盡,黝黑的臉龐上紅彤彤的,“我上學的時候還學過一句漢詩,叫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嘛。”
“內、內個啊不是詩,是《論語》!”葉蟬在大會最後試著喝了點酒,有點上頭,飄然的感覺特別爽,為了保持住她又喝了一大口,現在嘴瓢腦袋懵,一個勁兒咧嘴樂,“不過不要緊,高興就行,書嘛,讀來就是讓人用的,哈哈——”
“別哈了。”葉蓁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小點聲,屋裡還有人。”
“噢噢,對對對,”被葉蓁一敲打,葉蟬立馬和隻小老鼠似的縮起來,講秘密一樣,“咱、咱都小點聲兒,別讓人聽見。”
看來是喝大了,顧弦望搖搖頭,言歸正傳:“對了那日蘇,我聽說前些日子布和楚魯附近發生了地震,你們的村子沒受影響吧?”
“啊,地震啊,”那日蘇笑笑,“我們這裡靠近達蘭喀喇,每幾年總會震一下,但是不要緊,騰格裡愛護我們,嘎查沒有受到什麽損失。”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