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弦望臉色有些凝重,老太公這個人她只有些許畫面式的記憶,那時候他應當是個極嚴肅高大的男人,而且他年紀算起來比師父還要小幾歲,怎麽會老成這樣?
“現在楊家村裡,只剩下你們幾個人了麽?”
“算是吧,其他人一般年節祭祖的時候才回來。”楊白白有些反感地說,“倒是還有個人,也這兩天回來的,楊白墨。”
“現在不知道人又跑到哪裡鑽營去了,估計等下吃飯的時候就好露面了。”
楊白墨,顧弦望抿了抿唇,真是冤家路窄。
但一路來環顧四周,她心裡更多還是感慨,都說楊家沒落,沒想到竟會荒僻到這個程度,幾百年的憋寶世家,傳到這代竟只剩下楊白白一個人還在堅持,偌大古厝裡生活著一老一少,她莫名覺得不是個滋味。
這不是她想象中的楊家,她甚至在想,如果是楊柳回來看到這一幕,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龍黎倒是仔細地觀察了楊家的布局,這古厝年代雖老,但窗欞牆雕磚刻上都布滿了奇珍異獸的痕跡,這些全是珍惜的天材地寶的記錄,足可見楊家當年何其興盛。
楊白白為了方便照顧,便同老太公一起生活在兩落大厝裡,幾人走過深井,進了正廳,老太公從博古架上挑了兩隻陶罐子,問:“你們都喝什麽茶?鐵觀音還是水仙?”
楊白白撓了撓頭:“太公,她們是來問事的。”
“那就水仙吧。”他走到茶盤邊,抖了點茶葉進茶壺,又裝水燒水,“都坐吧,坐。”
顧弦望和龍黎對視一眼,僵身坐下,說實話她來之前預演過許多問話的場景,獨獨沒想過會是禮數周到的這一種。
她是那種人敬我一尺,我讓人一丈的類型,尤其對方還是長輩,現下就更難開口。
茶湯入杯,龍黎倒是自然地輕點了兩下黃花梨桌面,品香入喉,淡淡道:“都說‘醇不過水仙,香不過肉桂’,楊老爺子這一泡茶葉,應當是古茶樹上采的老樅罷?”
老太公呵呵一笑:“味道還行吧?”
“是。”龍黎微笑,“這一路看來,古厝珍獸石雕玄機暗藏,怕是《天地孚寶錄》裡大半奇珍,都已囊括在內,楊家到底還是楊家,憋寶一門,獨窺天機。”
“天機?”老太公搖搖頭,“都是吃五谷雜糧的臭皮囊,誰敢窺看天機?”
“老祖宗的時候,憋寶這一門嚴禁成家,是不敢留後代的,為什麽呢?就是因為這些天材地寶,本來就不該是普通人來沾染的。”
“我們楊家吃了這口飯,都有代價,都是代價。”
楊白白抿了抿唇,悶頭喝茶。
老太公瞥他一眼,問:“你媽還在屋裡?”
“……在吧。”
“嗯。”老太公似乎知道顧弦望兩人的來意,但並不急著步入正題,反而問道:“既然說到這了,我看小姑娘對憋寶也有些了解,那你們知不知道,這天材地寶,都是從哪裡來的?”
顧弦望疑惑地看了看楊白白,那意思是怎麽話題偏到這來了,她們也不是回來上課的啊。
楊白白用唇語說:老爺子很久沒和人聊過天了,可能是悶的。
龍黎道:“天材地寶,古而有之,理論上說,應當與不同紀元的生物一樣,是特殊生態所致。”
“嗯,現在都講究科學嘛。”老太公笑笑,“但是要我說,以我們楊家曾經見過的東西來說,天材地寶,那都是神造之物,從當年的《山海經》到今天,幾千年了,很多東西,消亡的消亡,剩下的,不多嘍。”
“依楊老爺子的說法,您相信世上有神?”
“嗯,怎麽沒有?神話裡不是都寫著的,盤古開天辟地,女娃摶土造人,從真神到人神,再到半神,最後就剩下我們人了,神也是要死的,人也是要死的,怎麽沒有呢?”
他笑了笑,指向屋外邊拴著的看門狗,“那狗還有不同模樣,大大小小,黑花白花,怎麽人就都長一個模樣了?世上,怎麽可能會只有一種人呢?”
“那楊老爺子覺得,現在還有活著的神麽?”
老太公又給她滿上一杯茶,抬眼道:“神的事,人又怎麽敢妄談呢?你看那地上的螞蟻,又怎麽知道人在想什麽?不過你們都能尋得到活著的金烏,那本事更大的神、或者是半神,或許也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存在著吧。”
他頓了頓,將身前半溫的茶湯一飲而盡,“不管他們是否還存在,有些東西——人不該插手的,就不要插手,這人呐,就是貪欲太盛,見到了好的,還想要更好的,有了足夠好的,就想要更多,如果當年我們不是貪圖龍家藏下的那隱秘的奇珍異寶,楊家也不至於走到今天。”
“呵呵,這世上,一無所知的忙求索,看清真相的卻發瘋,偷盜到頭,一場空啊。”
話頭峰回路轉,原來最後的機鋒在這。
顧弦望適時打斷:“我們只是想問清楚楊柳的事,與龍家古寨並無關系。”
老太公放下茶杯,從茶盤邊摸來眼鏡帶上,細細端詳著她的臉,片刻笑道:“你師父——那尚六出什麽事了?”
“……師父他,受了點傷。”
“都是命,真是跑也跑不掉。”他早有預料般哼了聲,“楊柳的事,他比我要清楚得多,他既然把你帶走,難道就什麽也沒告訴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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