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就忘不掉了。”
“我那時候,都三十多了,在江湖裡…也算有點名望,她跟著楊家來參加廟會,那會兒…江湖可大,能人也多,我們各家都要切磋。”
“憋寶相靈,老對頭…她不服不忿,像是來…來打擂台的,一見面,上下打量我,鼻孔朝天,恨不得…踩在我頭上一樣。”
“當著一群人,她問我:就是你叫尚九啊?”
尚如昀虛虛看天,目光遠的已不在林中,顧弦望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或許…也有,只是一刹那,像是開春,仰頭觀花。
顧弦望擠出笑:“您不是行六嗎?”
尚如昀哈哈大笑,笑了幾聲,又躬腰捂著傷處,嘴裡嗆出血沫,他絲毫不覺,“是啊,那六和九,怎能看錯呢?她…就是找茬,別人嗆她,她說她不識得什麽相靈行六,今日…打過擂台,她就要讓尚六以後…只能做尚九。”
“那她,贏了麽?”
“沒有,”尚如昀搖頭,又笑,“她那個性子…眼裡揉不得沙,最恨,有男子讓她,我退,她就攻,我下了台子,她也跳下來,追著我,滿廟會打……”
“非要分個,勝負。”
“廟會,統共三日,她上午輸了,下午…還來尋你,凡是沒有斷胳膊斷腿,她就一定…要再來比過。”
“她很好。”尚如昀認真地說,“真的很好,拳腳好,悟性…也高,隻三日,便…進步了大截,最後一次,甚至逼起了我的殺意。”
“但是…在旁人眼裡,卻不是那回事,她一個少女,追著我這麽…一個莽夫,有人嘲笑,有人…編排,凡上酒桌,便有人要說,那小妮子,多半,是看上我了,我這是,不知道憐香惜玉。”
“我那時…不懂。望兒,我懂得太晚了。”
顧弦望一時茫然,不知他不懂的是什麽,真是楊柳的心意麽?
他笑:“他們看不見她。我也…我也看不見,我以為我看見了。”
顧弦望怔了怔。
尚如昀緩緩地吐氣:“她很好…真的很好。比楊家、比相靈…任何一個,都要好。”
“但我們,都沒有看見她。”
日月紛紛車走阪,少年意氣何由挽。
她那麽好,但偌大江湖,身前身後,皆無名。
尚如昀回了神,溫和地看著顧弦望,白茫的視線中,她和楊柳如此相像。
“師父?師父…師父你別睡!”
“還有呢?後來呢?師父!你再與望兒說說話——”
…
哢嚓——
樹後傳來拖曳聲。
顧弦望警覺抬頭,敏銳的神情卻瞬間崩了盤,“龍黎……”
龍黎拖著白術的一隻腳,衣服又多添了許多破口,幾乎襤褸,楊白白和葉蟬,就跟在她身後。
還有一隻黑猩猩。
龍黎的劍掖在腰後,終於沒再執用,她放下白術的腿,疾步走去,輕輕摸了摸顧弦望的頭,手指一觸尚如昀頸脈,篤定地說:“還有氣,他能活。”
這就是顧弦望想聽的全部了。
龍黎迅速回目一掃,起身去拾回了她的不死鼇,“霧蜃散了,馬上天就要亮了,我們快走。”
“地仙——那些怪物,你……”
龍黎的神色一瞬複雜,但很快煙消雲散,平靜道:“已經沒事了。”
葉蟬沒受太大的傷,但也見了血,一看尚老爺子的情況心裡就已經有了些數,剛才她也幾乎是生死時速,要不是楊白白這家夥來得及時,那些鬼一樣的小孩差點就要把她的腦袋割下來。
這地方太邪勁了,他們現在還能活著,簡直是個奇跡。
顧弦望看了看他們,心中漸漸安定,她站起來想到流浪漢,但轉頭,原地已經沒了那人的蹤跡,方才她有段時間失了神智,難道他已經跑了?
“師父失血很多,移動起來我怕會再擴大他的傷口。”
龍黎檢查過他的肚腹,又加了幾道繃帶,“放心,我背著他走。”
葉蟬問:“那這個大蒼狗怎辦啊?”
楊白白瞥她:“看我幹什麽?我沒那功夫管他死活。”
龍黎道:“就丟這裡,霧蜃散了,走鼠必然會進林子搜尋。”
自顧不暇,生死看命,顧弦望點頭,這瞬間,那黑猩猩突然煩躁的叫了起來,它猛一蹬樹,兩下跳上枝梢,往遠處吸了吸鼻子,嗚嗚哇哇的叫起來。
楊白白皺眉分辨,突然也急了:“跑跑跑,好像是蠱蟲子又追來了。”
葉蟬跳腳:“我去,天都亮了,這些東西怎麽還追啊!”
龍黎拽著顧弦望的手,一馬當先往林子外衝:“先出霧林再說。”
霧蜃雖然在變淡,但越是靠近林子邊緣,原本彌漫的霧氣依舊障眼,兩側林中那小咬的振翅聲愈加清晰,看樣子是不準備放他們離開。
黑猩猩本就是從霧蜃外應哨子而來,它或許是有意在這裡安家,便一直生活在周遭,所以遠遠聽到了楊白白的召喚,依舊選擇闖了進來,它身上有野獸獨特的感知,很快跳到了幾人前面,顧弦望本還一心凝目,但發現它選擇的方位正確,便也跟著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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