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黎含笑瞧著, 手端得很穩, “是,我最是怕疼。”
顧弦望心一抖, 纏繃帶時十指繃得就像在處理什麽極精巧的古董國寶,但她嘴上定是要爭一爭的,“一人獨破死門,這麽驍勇,只怕腹髒裡生的都是膽,膽氣那麽足的人哪裡會怕疼。”系上結,末了還要再補一句:“龍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是給我開眼了。”
龍黎抻開五指,又握了握拳,試了試繃帶松緊,那腕弧也不知是怎麽轉的,反手一繞,就繞到了人家手指上,顧弦望手上零零散散攥著一堆東西,沒空給她牽,她便拽了拽她的小指,“趙子龍渾身是膽,我比他幸運些。”
“噢?幸運在哪?”
“我心裡放著一個人,故有近怯之勇。”
心有惶恐,所以才敢執炬迎風。
顧弦望覷她一眼,這人也不知臉紅,目色如此灼人,暗室也掩不住,原來以往深沉的不是水,而是酒,火星一點便燎原。
龍黎目灼,其實不僅是因為她,更是因為她這身傷,顧弦望一路前來,身上狼狽不遜於她,她料想笑三笑既然會現身,定是在某個關竅上,她先前急於赴穴,並不是沒有發現金鉤鎮有異樣,實在是顧頭不顧尾,分身乏術,她雖希望她來,但又唯恐路途遙遠、險難眾多,所以凡目之所及的駭人之物,她盡引盡殺,卻還是不夠周全。
她沒有那麽坦然,甚至是負罪的,始終惶然。
似是發現了她的失常,顧弦望突然伸出食指在她眉心輕輕一點,定住她的心魂般,輕聲說:“我在這裡。”
龍黎微怔,又聽她說:“先前笑三笑曾說你是因為聽見了金鉤鎮的歌謠所以才突然脫走,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嗯。”龍黎緩神道,“那歌謠先前來我並未發現,那時耳聞,猝覺熟悉,好似曾經聽過,不止是一次,那感覺融入骨血,應當是印在了我的潛意識中,我猜想很可能與我的過去有關,那聲音是自野溫泉處來,所以我才急迫地追出去,但在林外偶遇金烏,它好似發現了什麽,一路引著我深入山坳,大抵是隔了兩座山頭,我發現了一座深山中廢棄的學校。”
顧弦望詫異道:“學校?”
龍黎道:“是,先前那門診處的大夫曾說過金鉤鎮並無學堂,我心中懷疑,便靠近查探,你可知那廢棄的學校叫什麽名字?”
既然這麽問,說明先前她一定接觸過,顧弦望想了想,有些不敢確定:“羊拐溝?”
龍黎微笑:“是,羊拐溝學校。那學校規模並不大,只有數間瓦房,但看上面的字跡,卻包含了小學初中數個年級,我撬進了教師辦公室,發現書面記錄裡,這學校設立在十五年前,好似是由三位支教老師獨自應承起來,但學校存在的時間很短,約莫隻三年左右便廢棄了,但這間學校廢棄的時機異常古怪,似乎在廢棄以前,他們還曾向上級申請過擴建的預算,但不知為何最末又作廢了。”
十五年前……算算時間,那門診小哥不正好該在裡面上過學麽?
“還有一點,這學校的牆面上留下許多刻畫,刻畫的內容與我們在陰渦中所見的刻圖極像,似是某種岩刻的拓本,而教室內留下的黑板上還有些孩子的畫,畫上凡是張口而笑的,盡用粉筆塗了牙,加之我們先前所見的黑齒人,我便猜想,這真正的羊拐溝裡的人,應當是古僰人這一支。”
“可惜學校裡大多文件都已經不見了,否則若有名錄的話,會更加清晰些。”
顧弦望對古民族的分支沒什麽了解,但僰人她卻曾在紀錄片裡聽過,說的是四川境內的古代崖葬墓群,亦稱為’僰人懸棺‘,裡頭考古人員對古人如何將棺木懸入絕崖進行了諸般猜想,甚至還公開懸賞,集思廣益,但至今尚無定論。
這一下,一通百通,僰人漆齒鑿牙,極善訓猴,一度被視為悍勇蠻夷,甚至在明代遭朝廷一旨圍殺,先前阿姐說的懸棺祭,還有雷雨夜臨窗祈禱的黑齒老人,不正應了僰人的諸般習俗。
“難怪,原來懸棺祭說的是這件事。”顧弦望恍然大悟,“這麽說來,這一支金鉤鎮的僰人移居到此,應該是在明以前。”
怪不得編撰起明朝將軍墓,說得那麽信誓旦旦繪聲繪色。
“但這與龍家人,又怎麽會扯上關系?”
“地仙傳說。”龍黎說道,“地仙是漢族所造之物,本不應在僰人的創造藍本裡出現,當時我聽聞明將軍由陰兵簇擁,經雷劫縛地成仙一說便覺得其中古怪,隱有不妥之處,直到確定了僰人這一支後,我才想明白,若陰兵過境是雷擊存影,說明當年的確有過明將軍過境之事,只是那並非偶然經過,而是專程奉命前來抓捕僰人遺民,且不論後來那明將軍如何,僰人絕不可能將滅族真凶奉為信仰,地仙傳說的由來一定另有其事。”
顧弦望靈光一閃:“懸棺登天,縛地成仙。”
“嗯?”
“你在壽眼湖邊有沒有發現崖上的一處山洞?”
龍黎微微蹙眉:“並沒有。”
顧弦望點頭道:“就在臨湖的矮丘岩壁上,被灌木叢遮掩著,我無意間發現,爬進裡面看過,裡頭好像就是金鉤鎮村民的某種祭祀的洞穴,岩壁刻畫,當中又雕鑿了一柱刀梯,模樣就和我們在陰渦裡看見的很像,上面懸掛許多紅繩,繩上系牙,那個石雕莫名讓我想到夜郎祭壇的扶桑樹,我想樹是天階,刀梯或許也是天階的一種,這兩者間有著某種非常相近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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