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在夜郎祭壇時, 信號是兩次甩繩。
顧弦望咬著手電,一步躍起, 腳尖只在矛陣猝點借力,雙手拽著繩索下滑,幾次結繩攀越她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本該十分穩妥,可光線剛閃過陰晦的洞壁,皮膚接觸到那格外乾燥的空氣,忽然間一種強烈的壓迫與恐懼感似隻黑口袋般迅速拉緊,她腦子裡轟鳴震響,心臟無端端狂跳起來,幾乎要從喉頭躍將出去。
這感覺…她有印象……
便在幾乎滑至繩索底端,她半身驀地失去平衡,眼見著整個人在半空打了個晃,手腕乍松乍緊間,幾乎失去落點,下頭白骨乾脆,有些長骨直挺挺地斷在面兒上,像是無數的尖刺,顧弦望滿背冷汗倏忽間擠滲出來,呼的一聲她已經掙扎著下落——
太偏了,砸下去額前便是石壇四角的硬柱,身後又是白慘慘的骨錐,她能調整的余地幾乎沒有,她的視線在蕪雜的深淵圖景裡翻滾,幾乎已經看見了正對面石壁間鑲嵌的鐵閘門,裡頭的白蜥擠擠挨挨,散發出辛嗆的氣味。
龍黎毫不遲疑,丟下不言刀甩出背包往白骨坑中一拋,人縱躍而起,當空伸展雙臂,將人死死撈進懷裡,手臂擁護在她發頂,隻一瞬兩個人緊緊貼合,嘭然落在背包的護腰板上,百來斤的重量加上慣性將下頭的脆骨壓的哢哢直響,一下子陷進去十幾公分。
顧弦望屏著一口氣怔了兩秒,直到熟悉的木香氣散入鼻息,那顆躍動不止的心臟才堪堪落回到胸膛裡,她們此刻離石壇隔著兩米的距離,身旁的骨堆一直淹沒到了膝蓋邊,一根斷裂的脛骨骨渣已經劃破了龍黎的長褲,隻再挪一小步,便要扎進腿裡。
兩人的胸膛互相擠壓著,像是呼吸撞到了一起,她沒想到自己會犯這麽嚴重的錯誤,一線鼻血緩緩地滴淌下來,潤濕了龍黎鎖骨前的白衣,但她幾乎沒擦蹭不到,龍黎抱得太緊了,似是要將人楔進骨縫裡。
“沒事。”她說,“沒事了。”
尾調微顫,比之安慰身邊人,龍黎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心。
顧弦望腦袋還懵著,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具有某種看不見的影響,與夜郎祭壇如出一轍,不、應說是更甚,她的喘息很費力,手腳也在發顫,而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她的余光向高空掃了一眼,渾以為自己的魂魄還吊在那裡。
半晌那口氣才舒出來,她輕輕抬起手,在龍黎的後腰攏了攏,隔著薄薄的衣料,指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緊繃,龍黎渾身都是僵的,所有肌群完全虯結起來,壓出刀鋒般的線條,“龍黎?”
她極少失態若此,反倒讓顧弦望有些不知所措,“我沒事。”
龍黎有些後怕,她並沒能第一時間發現這地底坑的異樣,直到顧弦望已經滑蕩至半空,她凝滯的思維才開始注意到周遭的坑壁,那些熟悉的雕刻手法,她早應該發現,但這裡似乎增強了青銅劍對她的影響,那一道道的耳語低鳴完全擾亂了她的思緒。
留給她們的時間不多了,顧弦望不知該怎麽安慰,隻笨拙地抬手,在龍黎的發頂上輕輕揉了揉,這才聽見她說:“我早該猜到此地與巫族脫不了乾系……”
巫族?
隨著龍黎放松懷抱,更大的視野展現在她眼前,她們的手電掉落在不遠處的骨堆裡,白光聚成小小的一束,從那個角度開始,形如錐形瓶般的地底坑那古老洞壁才顯出真身,一條條筆走龍蛇的線條,勾勒出遠古盛大的造景,比夜郎祭壇更詳盡、更深入的敘事,也徐徐展開。
太陽神鳥、深淵蛟蛇、高可登天的扶桑樹,還有不知名的神山與巨龍,腰佩青銅劍的女子立於山巔之上,張開雙臂仿佛向天祈願,漢族的創世天神伏羲女媧,盡皆虔誠跪拜,無數條青銅鎖鏈貫穿其中,仿佛在封印這段不可示人的歷史。
怎麽會呢?
太突然了,原以為這裡只是龍家人設下的陰陽穴,卻沒想到臨門一腳踏進的竟會是禁忌的巫族祭壇。
又是巫族祭壇!
顧弦望沒法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在昏沉的壓迫下,她滿心震顫,膝蓋幾乎發軟,有什麽東西好像要從她潛意識的冰海中噴薄而出,好似地底火山猝然噴發。
這一行從一開始每個人的腦子裡都只有龍家古寨,龍家人皮圖,龍家龍家,一切都只和龍家有關,但深入這地底深淵後,展露的卻是巫族的圖景,那些掛墜在碩大扶桑樹上的果實,似是青銅錐籠憑空穿越了地脈,將那些煙燎火灼的記憶再度喚醒。
“龍家人和巫族……到底有什麽樣的關聯?”顧弦望乾啞的發問,回答她的只有空巢的蕩鳴,“龍家人一直在追尋的,難道是巫族人麽?”
突然間,顧弦望腳踝被重重地一抓,她猛地嚇了跳,低頭才看見背後躺著的那個先前落下來的血人,血人的肺部已經被骨頭刺穿了,他揚起頭,不甘心地瞪大眼睛,無數血沫子和氣泡從他紫紅色的嘴唇裡溢出來,卻隻發出了悶啞的’呃呃‘聲。
她迅速俯身去拉他,那人整條手臂上的青筋全部鼓了起來,幾乎是傾盡了全力,顧弦望落腳點太窄了,即便施足全力也拽不動他,一種本能的悲憫從心頭湧出,她幾乎半身探出去,伏在骨渣間,附耳去聽:“你要說什麽?我在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