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破的肺葉令空氣全部跑進了他的胸腔,整個胸膜裡都是臌脹卻無法被消化的氧,絕望如溺水的人,滿眼都是血絲,身體裡最後一絲空氣仿佛被擠空了,他近乎於哭嚎般地貼著顧弦望的臉,昂起頭,視線像釘子樣地扎在了她們側面昏黑的壁牆上,發出最後竭力地一嘶:“龍——”
骨堆裡充斥著一股腐爛的臭氣,像是千年來都不甘於淹沒進洪荒歷史的冤魂,將屬於這個時代活生生的人命一條條地拖進地底,顧弦望渾身似被電錘擊過,仿佛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呼吸是這麽沉重而寶貴,而生命又是這麽的輕飄,那種震顫是無聲處的驚雷,炸出了一道本不該屬於她的閃念。
她的手支在骸骨上,緩緩抬身回首,凝目間深淵的光都聚集在她的瞳子裡,那道被釘在坑壁上的渾黑人影清晰地落在她的視線中。
“……那是什麽?”
那是一道鮮活的影子,舉動間甚至能看見殘留的身軀動線,好像是人在半空中突然被長槍貫穿,直直扎進了洞壁上,但那裡已經沒有兵器,也沒有了身軀,被留下來的只有影子,漆黑的影子,猶如團爆開的黑漿,邊緣甚至還留存著液體般腐蝕過的毛邊兒,那肯定是個人,但活人怎麽可能像團硫酸似的蝕進岩土裡,又怎麽可能會有墨色的漿液?
龍黎咬了咬牙,將顧弦望從地上拉起,抹去了她側臉上的血痕,有些惶惑地低聲說:“那是…龍家人的痕跡。”
顧弦望一怔,先前無數次耳聞的話再次閃過腦海,龍家人的痕跡,禁婆骨的來源,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所謂來自深淵的骨毒,就是從這樣詭異黑影中發散出去的?
這是她一直以來追尋的東西麽?難道她的終結便是一團黑漿?
惶然間她很快想到:那感染的條件是什麽?
是呼吸麽?
此刻辛嗆的空氣是否就包含著那些要命的因子?
她的血、這裡的壁畫、白骨下的腐屍,所有一切都像是看不見的猛毒。
這一路來見識了那麽多生死,顧弦望渾以為自己已經能理智地接受所有危機,但此刻、她幾乎像是被一記重錘擊潰了,那些真真假假的線索全部糾結在一起,裹滿了數千年厚重的毒垢,她在這黑洞洞的深淵裡,渺小得像是一粒塵埃,她無比想要終結這一切,恐懼的、令人震顫的,幾不見天光的囚籠。
但是她能嗎?她有什麽籌碼?她有什麽力量?
她有些晃顫地推搡著龍黎:“你、你先出去…快……”
先前猜測中禁婆骨之於龍家與巫族的分支,現在又混沌地攪纏在一起,她滿心迷茫,剩下的只有恐懼,她們之間一定要保下一個——
龍黎、龍黎……
龍黎一把攥住她發涼的手,身子穩得像是生了根,溫聲道:“傻姑娘,你要叫我上哪裡去?”
她自靈台中無數的竊竊私語中定下心魂,微微闔目,又再度睜開冰雪般清透的眸子,如山崩海嘯裡獨支的椿木,“你在這裡,我便不會離開,別說傻話。”
根本不待她掙扎,此時厚重的天頂又傳來轟轟的磨響,那是第一層墓道翻墜的聲音。
顧弦望下意識的仰頭,只見無數黑影砸落下來,分不出到底是什麽東西的殘骸,她們此刻無遮無避,簡直是兩道僵立的活靶!
就在她心涼的瞬息,龍黎猝然俯身從背包裡抽出青銅劍,顧弦望再一次被穩穩地摁進了胸懷裡,無數劍影削割著黑幕,切風聲嗡嗡躁鳴,漫天散落著暗器與獸屍,獨一滴冷血也未濺落在她頭頂。
“傻姑娘,別怕。”
我在這裡。
第126章 微光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沒有人有喘息的余地。
幾乎是在最後一具猴屍落地的瞬間,她們頭頂上那根無依飄蕩的長繩輕飄飄地垂散下落,墓道裡的矛陣盡數回縮, 而後便是一層層墓道如大門闔緊, 轟然一聲關閘的悶聲,重新將這座不見天日的地坑埋入黑海。
五分鍾, 五分鍾都不到……
該死的!
顧弦望從沒一刻那麽憎恨自己的遲疑,但時間並不因誰的懊悔而延遲,她迅速摒去雜念,先看龍黎的神情:“你怎麽樣?這柄劍——”
龍黎的頜線繃得很緊,似乎正在竭力壓製什麽,她微微低頭, 衝她輕笑:“無妨, 一關關過, 一步步走,雷雨夜金鉤鎮,百般殺機, 我的弦望, 不也蹚過來了麽?”
顧弦望心底似是注上一針強心劑,當下不再糾結旁事, 俯身就地一撈,摸起把半折刃的舊刀, 是了, 蹉跎什麽呢?她要護的全世界都在這裡了。
凝目警惕間, 二人倏見一道黑影從遠處接近青眼猴的鐵柵門前躍起, 那影子渾如顆人頭,毛發十分濃密, 幾個起落間,那人頭突然展開雙翼,只是無風托起,不得已又多扇了幾下翅膀,而後才一腦袋橫衝直撞地撲向二人。
顧弦望第一時間看清了它的尾翎,又怕這胖毛球撞傷龍黎,忙在半空展臂一撈,將那不知從哪兒闖進來,渾身濕漉漉的金烏兜個滿懷。
從雨夜的荒廢學校一別,金烏再現身時掂起來像是瘦了,它翅膀上有一道明顯的口子,很鈍,不知怎麽傷的,這廝一入懷立馬蛄蛹起來,掙扎著想往龍黎身上蹭,像是想告狀,被顧弦望一把攥住脖子,低聲警告道:“乖一點,別去鬧她。”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