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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士和宋靈雎都守在山腳下,因為完顏玉不肯叫她們跟著。
“人多瀆神。”完顏玉仰頭望了一眼山頂隱約可見的八角玲瓏亭,那裡放著塑金身的元寄雨雕像,雖然她並不認為元寄雨可稱神。
但假如此舉真能救下卞雪意,完顏玉不吝嗇跪在敵人的腳邊。
完顏玉捧一盞小油燈,將它放在上面的石階上,而後一提裙擺,跪拜下去,頭結結實實磕在冰涼粗糲的青石板階梯上,雙手手心向上攤開,而後站起身來,將油燈舉起,一手微攏,護住那微弱的光亮。
一級一級地拜上去。
宋靈雎望著完顏玉漸漸遠去的背影,看著她華貴的月白衣衫上繡著的暗紋在動作間反射著清冷的月光,看著她舉手投足間的矜貴氣質。
宋靈雎一時間有些嫉妒,分明自己跟郡主才是天生一對,為什麽郡主看不到自己,卻要為那個半死的女子付出這樣多。
巍峨的山似乎高聳入雲。
小乙認為憑完顏玉的身子,她不可能堅持得下來,故而小乙在完顏玉身後兩三步的地方等著,一旦完顏玉一頭栽下來,小乙就能立刻地將人扶起。
然而,完顏玉卻從未回頭,也從不抬頭,她只是虔誠地拜下去,站起來,再拜下去。
小乙聽到完顏玉的喘息聲,看到完顏玉不住地用手壓在心口的位置。
向來養尊處優、能坐著絕不站著的人,能做到這個份上,小乙對完顏玉生出幾分敬佩之意。
完顏玉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遠能到山頂,但她知道,夜空一直是暗的,煙花沒有綻放,倘若姐姐的命全系在自己身上,那若因自己的疏忽讓姐姐丟掉性命,自己死一萬次也不足以彌補。
那一盞小小的燈,它的光亮在黑夜中如同豆子一樣大。
冷風吹來,那可憐的燈火瞬間被吹得歪七扭八,像是病懨懨的,要油盡燈枯一樣。
完顏玉立刻抬手,用手圍住火苗,將風隔絕開來,那火苗便又順著芯子竄上來,繼續發出豆子大的光亮。
忽地,完顏玉的手像是被針刺了一樣縮了回來。
她難以相信,又把手朝火焰靠了靠。
難道,這就是痛覺嗎?
微弱的,卻又完全陌生的感覺。
完顏玉忽地在心裡想:倘若能換姐姐鬼門關折返,叫痛覺十倍百倍加諸吾身又何妨?
若越痛就越能將祈求之願送達天聽,那完顏玉願將頭磕破,願將膝蓋跪損,甚至願以她的命去換卞雪意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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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聽守在床邊,她眼睜睜看著外面的天色從蔚藍到深藍到最後全然的黑。
時間過去那麽久,油燈裡的油添了一次又一次。
可卞雪意的呼吸卻一次比一次遲,一次比一次短,她是不發燙了,但是好像也不像能活得成的樣子。
寶成站在床邊,凝望著卞雪意的容顏,即使是這樣地在生死線上徘徊,她的面容依然美麗,回光返照般地,面頰上病態的紅,像玫瑰的顏色一般暈染開來。
寶成伸出手來,她早已經五光十色的寶石戒指戴在手指上,動作間,整個屋子都流光溢彩。
寶成把手放在卞雪意的脖頸上,做了個扼住脖頸的動作。
莫聽緊張得要命,欲言又止,急得一度失語,卻又因為寶成郡主的手並未用力而不敢說什麽,生怕自己做錯什麽惹怒寶成郡主。
一陣風吹來,將屋內的燈吹滅。
莫聽忙連滾帶爬去重新將燈點亮。
寶成郡主也因為突然地落入黑暗有些不習慣,將手抽了回來。
等燈光再重新亮起時,兩人同時朝床上的卞雪意望去。
只見卞雪意腦袋歪向一側,嘴唇徹底地變成紫色,臉上也失去剛才的光澤,仿佛一部分的她跟著黑暗離開了。
寶成郡主心裡忽地“突突”地跳,她隱約察覺到什麽,兩根手指並攏了去探完顏玉的鼻息。
莫聽看到寶成郡主一怔,而後寶成郡主臉上的表情忽然舒展了。
“早該這樣。”
寶成郡主說完,便叫了幾個軍士進來:“你們去後面挖一個坑。”
“郡主殿下,什麽坑?”
寶成郡主說:“一個比較深的坑。”
軍士望了一眼床上的卞雪意,忽地明白了。
只是眾軍士的腳步卻釘在原地不敢動,雖說她們一向服從命令,但這個女子在嘉世郡主心裡的分量,誰也說不清楚,倘若嘉世郡主歸來因此降罪,她們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來。
“她死了,該埋了。”寶成郡主說,“嘉世郡主若有微詞,後果我一力承擔。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有本郡主在,還怪不到你們幾個頭上!”
“是!”軍士們立刻領命出去。
不多時,莫聽就從窗戶聽到了後面竹林中有許多人用鐵鍬挖土的聲音。
“主子沒死!主子她還沒死!郡主!郡主!郡主您摸,主子的手還是熱的。”莫聽記得眼淚刷地就流下來了,匍匐在寶成郡主腳邊,央求她收回成命,“主子還有救的,嘉世郡主殿下她還未歸來。”
寶成郡主半蹲下身,拉過卞雪意的手,將手蓋在莫聽的面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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