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門闔眼,試圖要自己放松下來,這樣或許會好受一些。
雪夜漫長,後半夜雪融時,冷得像是往人骨頭縫裡鑽,老鼠都凍得不再吱聲了,明憶姝雙唇白到沒有任何血色,她無聲地靠著門,雙眉微蹙,額頭卻是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夜深時,外面突然起了一陣低低的踩雪聲,有人冒雪而來,在柴房前駐足,十分有禮地先喚了她一聲明姑娘,隨後不見人應答,才上前敲了瞧門板。
明憶姝驚醒,心頭一悸,沒氣力地滑落在地。
她撐著起身,恢復了點神智。
再一聽,這敲門聲並非是她的幻覺,確實是有個蒼老低啞的聲音在聲聲喚她。
明憶姝艱難地開口:“何人?”
“明姑娘,是老奴。”伯廬打著一柄油紙傘擋雪,佝僂的身影擋住了試圖吹進門縫的風,“您身子可還好。”
明憶姝沒想到自己落到如此境地居然還能得人關懷,她怔愣一瞬,聲音柔和:“尚且安好,姑姑她是否消火?”
伯廬沉默片刻,歎息:“丞相已歇下,老奴為您取來了氅衣,您暫且避避寒,明日待丞相醒了,消氣了,您就能出來了。”
“多謝先生好意,但氅衣若未經姑姑的授意,明日被瞧見了,怕是會連累於您。”明憶姝冷得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腳了,她呼氣都不見白,或是已經融入了這柴房寒涼的溫度,“今日之恩,明憶姝不會忘,還請您回吧。”
雖然明憶姝不知道今晚她錯在哪裡,但她聽清楚了姑姑最討厭背叛。
一絲一毫的背叛都不能容得下,這個范圍甚至隨著對方歪曲的心理擴大了許多。比如今晚伯廬為自己送衣裳,明日被姑姑發覺後,姑姑一定會覺得伯廬也背叛了她,不僅不會消火,反而還會將伯廬一起罰。
自己可以受罪,一時半會兒折騰不出什麽毛病,但老管事年歲已高,寒冬臘月地關一回柴房,怕是熬不住。
因此,明憶姝雖冷,卻也只能婉拒對方的好意。
伯廬立於門外,沉沉地歎了口氣:“還請明姑娘不要與丞相生了隔閡,咱家丞相確實脾氣差了點,但待您也是用了真心的,或許丞相她並不自知,老奴在相府這麽多年,看得出丞相待您的與眾不同。”
明憶姝低聲:“我知道。”
伯廬:“這間柴房寒陋,老奴已經叫人連夜去打掃另外一間柴房去了,您暫且先在此地忍一忍,待收拾好,老奴接您過去。”
既已經做了階下囚,換不換地方倒也無妨,明憶姝頗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她落到如此境地,還能有換個柴房的自由。
伯廬對著柴房略一鞠身:“夜深雪重,萬望姑娘保重身子,老奴出來久了恐怕丞相會生疑,暫先告辭回去了。”
明憶姝得謝回應:“多謝先生照拂。”
柴房重新回歸寂靜,明憶姝咳嗽幾聲,感覺嗓子裡都像進了冰碴,刺痛之下,一陣血腥氣泛了上來。
她撐住門板,低頭,一道血跡順著嘴角而下。
明憶姝一愣,黑暗中看不清現狀,她抬手用指尖試探著點了唇角,這才意識到了什麽。
血——
怎麽會有血?
她心中生出幾分恍然,難受極了,她不畏懼死,但她並不想死在這個世界。
如果可以,她還想陪薑瓊華很多年。
她舍不得。
所有在現世中得不到的親情與護佑,都能在姑姑一人身上得到,明憶姝孤身好些年,何其幸運才能借著穿書的機會遇了薑瓊華。
她或許是真的太缺少一份這樣的愛,缺少一個這樣的人,以至於這六年來,她完完全全把對方當成真實的存在,賭上自己所有的真心和愛去對薑瓊華好。
明憶姝承認,她喜歡照顧對方,喜歡看對方的一切,哪怕是蹙眉發火都喜歡得緊。
像是在心裡供奉了一處神祇,日日牽掛著,仰慕著,把眼前人放心底,虔誠地去照顧伺候對方都無怨無悔。
明憶姝閉上眼眸,靠在冰冷的門板上,雙手護在心口,試圖向上蒼許願,能再許她幾年,好好陪伴那個可望不可即之人。
思緒走遠……
屋外,不知何時又起了一陣腳步聲。
“——姑娘!奴婢把你的藥偷偷拿出來了,你今日吃藥了嗎?”
明憶姝睜開眼睛,出聲詢問:“倩兒?這麽大的雪,你怎麽出來了?”
·
三炷香前,薑瓊華半夢半醒間被一陣頭疼鬧醒。
她皺眉起身,怒火依舊在。
“明憶姝——”
下意識的開口之後,薑瓊華住了嘴,她這才回憶起前半夜自己發了火,把唯一可以給她緩解頭疼的人給關到了柴房。
薑瓊華不知是在生自己的氣還是在生對方的氣,她抬手撥開面前的床帳,一聲不吭地瞪著虛空許久,才負氣地想——自己又不是離不開明憶姝,頭疼而已,不要命,死不了。
於是她憤憤地松手,眉眼裡的自厭自棄幾乎要化為陣陣黑煙。
她恨所有人,其中也包括自身。
每當頭疾犯了,她甚至想持刀貫入自己頭顱來止痛,好像這樣就能結束無趣亦無愛的一生。
總之她也無人掛懷,死後或許有人掘她墓,但沒有供奉她,為她掉一滴眼淚。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活,為何要來一遭,受盡了冷眼和罪罰,也做遍了惡人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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