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初開時老實巴交,沒有相中或調戲過誰家姑娘或兒郎,便也沒有在父母反對下來場轟轟烈烈的為愛私奔或逃亡,清楚地知道自己將來會聽從父母安排,與個條件相近的人成家,平平無奇地把日子過下去。
這種人平平無奇地長大,平平無奇地活著,從不曾被眾人過多注意過,更不曾被人誇獎過,甚至也不曾成為過其他人口中了不得的人物。
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平平無奇,至少成平便是這樣平平無奇,所以面對簡方的促狹與玩笑,她會有些不適應,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小成公差。”左手肘處的袖子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微有些怔忡的成平回神應聲:“嗯?怎麽。”
裴夏走近一些,拽成平袖子的手改為挽進成平臂彎,一搖一晃,保持兩人步伐一致:“今年咱們一起過年呀?”
“好。”成平扶一把搖搖晃晃的裴夏,下意識想把胳膊抽回來:“好好走路,摔了怎麽辦?”
此前積雪未消盡,地面上結起層冰,又經中午的日頭照射,有的地方融化,有的地方仍舊滑溜的甚。
“你拉著我,不怕摔。”裴夏抓成平手臂抓得更緊幾分。
成平張張嘴,沒出聲,心想算了,愛抱就給她抱去,總比摔個屁墩或者狗啃泥要好。
午歇本可讓人緩解一上午公務帶來的疲勞,冬季午休有多令人歡喜,起臥就有多令人難過。
這一睡醒來,渾身疲軟,不想動彈,裴夏躺在暖烘烘的被子裡,手抬不起來,眼睛睜不開,愣是被成平喊了兩次才不情不願從炕上爬起。
想起還有一下午時間的差要當,心裡就有些淡淡的哀傷。成平喊裴夏按時起身,自己卻在第不知多少次暗中思量辭職不乾這件事。
差役這份差事,太過累人。
短暫的午休罷,按班房規矩,班眾未時二刻在第三班都捕廳集中議,聽總都頭樓正興吩咐下午任務。
第三班是樓正興一手拉起來的,他在管理上很不是位寬松好說話的上官,有集議遲到一次罰錢十的規定,然班眾始歷病疫,一個個疲疲遝遝,又經歷老三班成員陸陸續續辭職、新成員來了又走的不斷更迭,往日那些第三班班眾嚴格恪守的規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懶散隨意喜滋滋代替掉。
原本那個團結一致的第三班,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人心渙散、各自為營的地方。
成平疲憊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頭微往後仰靠在牆上,半耷眼皮盯著廳門,看同僚們以不同面孔帶著統一的疲憊神色零零散散進門。
午後的人,似乎都很疲憊,未時二刻整,一位比成平小一歲的劉姓男公差拖著鞋子邁進門檻,眾算到齊,一屋子十□□號人散漫地各自找地方坐了,或哈欠連天,或面無表情,悉數沉默著等待樓正興出現。
“胖,借個火兒。”睡得滿眼血絲的劉公差拿腳尖踢踢胖王的鞋子,後者直起腰艱難地從懷裡尋摸打火石,二人坐在那裡吞雲吐霧起來。
都說抽煙可以提神,成平沒試過,不知這說法是真是假,確然班中同僚都喜歡抽煙,劉公差開了個頭,不多時便有七八個人圍坐過去抽煙。
成平本就疲憊,此刻被煙味一嗆,開始頭疼。她聞不習慣抽煙的味道,即便家中父親也是幾十年的老煙民。
又等些時候,煙槍們製造的煙霧已經成功彌漫整個都捕廳,樓正興卻還是沒有出現。
“小樓呢?還議事不?”公差於換海叼著煙,衝這邊坐在一起的幾位直屬上官抬下巴。
張敦坐在離成平兩步遠的木頭墩上,抱著膝蓋,睡眼惺忪,聞言正準備開口,被旁邊鄭毅粗聲搶先一步:“不知道!”
於換海神色現出幾分捉摸不定,似乎有些不滿意鄭毅的語氣,還是盡量保持著臉上微笑,道:“不議事就散了啊,下午還有一堆事等著乾。”
“就是,”胖王掀起眼睛附和道:“我們這在此多耽誤一刻,下職就晚一刻,本來活兒就多,到時候乾不完又要晚下職又要挨叼,日他嘚兒這都是什麽破事!”
“加時加點乾活還不給補助,爺又不是賣給它緝安司了。”胖王的話引起劉公差共鳴,甚至引起所有人共鳴,廳裡登時低低切切議論開。
這邊,張敦單手揉著右邊膝蓋,淡淡道:“再等等吧。”
張敦聲音不大,語調平緩,語速平穩,淡淡響起,卻神奇地止住了這滿廳的嘈雜牢騷。
成平扭過頭來看張敦。
張敦雖年輕,前幾日病疫結束後,公府那邊委任下來,已擢拔副都頭張敦為正都頭,此刻樓正興不在,後加入第三班不滿一年的正都頭鄭毅和寶應顯然都不如張敦在第三班說話有份量。
張敦,是樓正興作為接班人培養的徒弟。從近半年來樓正興對張敦的重視程度,以及平日裡一些言語和態度間,成平已隱約察覺出來,樓正興要走,要離開第三班,離開歆陽緝安司甚至是歆陽公府,不是年前就是年後。
想來定是上午時候通了氣,約莫過去一盞茶的功夫,樓正興和陳司齊現身。
班眾列兩隊,除卻第三班老班底的幾人身正立手握拳而背後,其他人無一不各站各相,隨意散漫。
這一刻,樓正興被心底湧起的無力感深深包圍,默了默,他開始大體吩咐下午要乾的事,複聽取張敦、張勁勉、鄭毅及寶應四人對各自隊伍的公務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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