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州的初冬,輕寒卻潮,蓋因臨著濮水。
段祺同的鋪子面積不大,隻雇傭著兩男兩女四位夥計,昨夜守店的男夥計此刻在打掃門口街道,時佼便過去查看角落裡的小爐子。
銅壺裡有男夥計新添的涼水,她就把通風口稍微打開點,讓火苗燃一燃,爭取來客前把水燒開。
因著都是些零七碎八的小活兒,又不在掌櫃雇傭夥計的工作范圍內,夥計沒有做的話掌櫃也怪不得誰,別家鋪子規矩多還好些,這廂偏生段祺同不是個愛約束手下的,久而久之,這些個瑣碎事就都被時佼主動承包了。
她不是想在掌櫃面前表現自己有多盡職盡責,那段祺同本就從不曾注意過這些小細節,只是她是個愛操心的,看不得能做好的事情沒有做。
鋪子營生書畫偶爾順帶古玩,正與風雅相關,非是百姓必需柴米油鹽醬醋,今日天寒又有霧,故而客人稀少了些。
鋪子裡另外一位女夥計季辛姍姍遲來時,時佼正在做著份替人抄書的活計。
季辛高呼一聲“好冷!”後放下書畫匠常用的布包,坐到自己椅子裡的同時,她興致勃勃朝客堂對面說道:“時姐姐,昨日下工我不是搭掌櫃的馬車回家麽,你猜我們在路上遇見了誰?”
光聽語調就能聽出不是與工務有關的事,時佼禮貌地抬起頭:“誰?”
“許家二公子!”季辛兩隻腳在桌子下來回跺著碎步,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寒冷:“我們見到許家那位二公子了!”
待那滿是期待的話音落下,季辛未在時佼臉上看到意料之中的反應,倏而一點額頭,她嗤嗤笑道:“哎呀我忘了,你剛來咱們鋪子沒多久,可能沒見過許家二公子,他和咱們掌櫃是總角之交,在屯溪街那邊的鋪子時,許二公子常去找掌櫃玩耍呢!這邊鋪子開業以來,他還沒來過,不然你見了他一定會喜歡。我告訴你,他長的可好看啦!”
時佼臉上露出應景的清淺笑容,情緒不多不少,客氣之上,交情以下,剛剛好:“是麽,有機會一定見見。”
“必須的,”季辛從桌角拿來一本書,翻開放到面前,身子往這邊探,道:“昨日我們偶遇許二公子,他竟然在相親!哈,我這才知道,有錢又漂亮的人原來也是要相親的!我心裡平衡好多啊……”
季辛十九歲,爺娘口中“老大不小”的年紀,正被逼著和人相親,一次一次,不勝其煩。
“……是呢。”時佼回應一聲,低下頭去繼續抄書。
季辛過去倒了杯熱水,捧著杯子來到時佼桌邊,默默看一會兒時佼抄書,她歎了聲“真好看”,又忍不住好奇問道:“時姐姐可也相過親?”
男夥計們到後面庫房整理東西去了,鋪子裡就剩下她兩個,若都一聲不吭,那也太無聊些,時佼平時除了工務很少主動說別的,聊天這種事,季辛自覺地牽了個頭。
舔飽墨的小楷筆在收回去的時候,極輕停頓了一下,時佼道:“自然是相過的。”
說罷,沒了聲,在季辛以為自己又要再開個話頭兒時,卻聽時佼補充了一句:“甚至也有相中的。”
“然後呢?”季辛來了興致,跨步坐到桌子對面的凳子上,充滿好奇的模樣之下,隱隱藏著對自己未來的憧憬和擔憂。
時佼想了想,道:“沒有後來,我相中了對方,對方沒相中我。”
“不能吧!”季辛輕拍桌面,不可置信道:“像我時姐姐這種一看就是會持家過日子的,哪個男人那麽不長眼。竟然相不中我時姐姐?怎麽著,那男的是貌比潘安?還是富可敵國?他怎麽不去尚公主呢他!”
說著,小姑娘衝對面一擠眼,嘿嘿笑道:“倘我是個男的,我一定把時姐姐娶回家!姐姐人這麽好,身材也這麽好,誰娶了姐姐誰享福……”
“呸,”時佼佯嗔一聲,在季辛的小腦門上戳了一指頭,忍笑道:“小小年紀的,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回你那桌子後抄你的書去,仔細我向掌櫃告你的狀,說你偷懶不乾活!罰你工錢都是輕的!”
“咦,你才不會嘞,”季辛笑哈哈端著茶杯回到自己座位,篤定道:“你最是嘴硬心軟啦,怕是就算掌櫃問到你頭上,你都不會說什麽的!不像上次我相親的那個男人,竟然問我為什麽十九歲還沒嫁人?”
這件事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小姑娘就氣兒不打一處來:“嘿,你是沒見到他問我這個問題時的表情,活像我失了貞潔還非要在他面前裝烈女,我真是,遇見這麽個人,造孽啊!”
時佼低著頭應道:“嗯,世上人千千萬,什麽樣的都有,千萬別當真。”
“要是我的相親對象是許二公子就好了,”季辛捧住臉,抬著眼睛看向虛空,心裡已經描摹出了那芝蘭玉樹的模樣,口中不住感歎:“濃眉大眼,膚白貌美,身材恁好,說起話來叫人覺得那麽舒服,往他身邊一站就是滿滿的可靠之感,嗚嗚嗚嗚,太完美了……”
“咯——”一聲,木椅子腿突兀地在木地板上劃出道聲響,時佼忽然擱筆起身。
“怎麽了?”季辛不解且疑惑。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