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佼倒是還好,她自幼起常跟爺娘到處亂跑,趕路造就習以為常。
中間到通衢旁邊民家支起的飯棚下簡單吃了個午食,午後秋光明媚充盈,天氣不冷不熱,很是適合趕路,時佼坐在車上搖搖晃晃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當她被身邊人輕拍著手肘拍醒時,板兒車已經到達目的地,許景瑭的聲音恰時從頭頂傳來,帶幾分疲憊的沙啞,低低沉沉,頗為悅耳:“姐姐,咱們到了。”
“唔,到了呀……”時佼後知後覺自己靠在許景瑭身上,泰然坐直,輕按眼皮罷往周遭打量一圈,坐著不動了。
她還沒想好要怎樣開口說,才不算叫和自己並不是太熟悉的許景瑭尷尬,只見許景瑭嘴角揚起,先一步縱身跳下車子,把從肩頭滑下去的小包裹往上一提,朝路一位正在拉客的車夫招了招手。
“客去哪裡?”正當年的漢子叉手問。
許景瑭叉手回禮,從腰下墜的煙袋子裡摸出根煙卷,遞給車夫:“慶化坊。”
車夫接住煙卷,就著許景瑭遞過來的火兒點著煙,被自己吐出的青煙熏得眯起眼睛:“慶化坊在城東,三十個錢,客來探親還是訪友?”
“回家。”許景瑭道:“這裡到慶化坊二十一個錢就是頂天兒了,如何大哥要三十個錢?”
車夫嘴裡叼著煙,上下打量許景瑭,朝某個方向抬了下下巴:“康平坊到署鄭坊之間的那段路在翻修,車得繞松山坊,咱們都是老實謀生的,不會平白訛您錢。不過您一住慶化坊的貴人,還會缺這幾個車錢?”
“您看我像貴人麽?地地道道的泥腿子嘞,不過是寄居在親戚家裡討生活,您的確高看我了,”許景瑭粲然一笑,明眸皓齒,折身回去扶時佼下來,同她道:“這裡離我住的地方有些遠,咱們坐車回去。”
“嗯,聽你的。”時佼僵硬著雙腿下來,慢慢移動。來前兩人阿娘商定好,要時佼來到開州後先住在許景瑭這裡,然後再慢慢找活計,找住處。
車夫已拉著青蓋驢車過來,見時佼行動不便,挑起車簾子道:“小娘子這是怎麽了?”
“無礙,坐車久,腿麻了。”時佼微笑回應,在許景瑭的幫助下坐上驢車。
許景瑭跟著跳上車,車夫駕車行,隨口打趣著:“嗐呀,那板兒車不能抻不能展的,坐久了可不是要腿麻?都怪你男人,多出點錢雇個單車啥事兒沒有,你看看,舍不得這麽點車錢,叫媳婦跟著遭這罪了罷?要我說啊,這男人就不能舍不得在自家女人身上花錢,小娘子,你說是吧?”
許景瑭只是嘿嘿嘿笑,並沒有回答,畢竟被人誤會關系這種事,作為“男人”的她不能急著開口解釋,而且最好是跟著女方的反應做回應,不然會讓人家姑娘陷入為難。
——倘急著解釋,那要置姑娘於何地?倘乾脆不解釋,那豈不是平白佔了姑娘便宜?萬一連累人家姑娘的清白名聲,那罪過可就大了。
許景瑭看向時佼,兩人視線意外相撞,時佼衝許景瑭笑,揚聲對坐在駕車位置上的車夫道:“我覺得大哥說的甚是有理,大哥能有這覺悟,您對屋裡人肯定特別好!”
其實不是許景瑭舍不得雇車,金家到開州太遠,除了公府安排的板兒車來回拉客,尋常沒有車夫願意跑這條路,除非是過路車,可是那車子並不常見。
“那是當然呐!”車夫輕甩車鞭,鞭子末梢在虛空中打了個響,毛驢四條腿噠噠噠似乎更快幾分:
“我那傻婆娘,自跟了我就沒怎麽享過福,不僅賭著命給我生下一兒一女,還整日裡鍋碗瓢盆漿洗縫補沒停過,家中老小有她一日三餐妥貼照顧,她從沒叫我為家裡事操過心,我要是再苛待她,那我還是個人麽!”
外頭聲落,時佼挑眉看向許景瑭,不言不語中大有“你覺得呢?”之疑問。
“嗯嗯,大哥說的對啊。”許景瑭點頭如搗蒜,反應快速:“大哥說的非常對!”
“既然大哥說的對,那還不趕緊給你媳婦揉揉腿?”車夫大哥的打趣再度從車門外傳來,帶著笑腔:“男人討好媳婦不丟人,這過日子嘛,只有媳婦過得順心舒坦了,一個家才會越過越好!”
“大哥說的對!”許景瑭也跟起哄一樣,中氣十足回應車夫,罷,扭過頭來衝時佼無聲一笑。
這個人有副好看的皮囊,如此笑起來亦是格外明媚,像今日午後的天光,像天光普照下爽秋,沒有夏季的喧氣,沒有深秋的肅殺,不遲不早,剛剛好叫人心生歡喜。
時佼別過臉去,悄無聲息按下心底那個尚不為許景瑭知的事情,健談的車夫還在興致勃勃說些什麽,時佼暗暗活動著雙腳借以緩輕腿麻,身子靠住車壁,歪頭打起盹。
兩人在開州南城門的內門處下車,驢車去城東的慶化坊花去些時間,到慶化坊時,天上的日頭已偏到西南靠西處。
許景瑭付了錢,甫跳下馬車,虛掩的朱門後跑出來位年輕仆丁。
“是二公子回來啦,財叔,就是二公子回來啦!二公……”年輕仆丁興衝衝跑下台階,只是他才跳下最後兩級台階,口中的“二公子”就和雙腳一起僵住。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