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夙笑了。
她看著姚昊蒼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起來了。
怎麽想起來後還會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呢?
“你想起桃花塢了,那怎麽會想不起來東川皇城,想不起來你和段佑後來還做了什麽事情呢?”
容夙掌心攥緊,沒有耐心再讓姚昊蒼慢慢回想。
她就直接說了,說給姚昊蒼聽,說給姚族族衛聽,說給四周圍觀的修士聽,也說給這座天地聽。
生死擂台後,這些事情會舉世皆知。
這就是容夙從一開始就打算做的。
哪怕沒有什麽意義,她也一定要說出來。
十六歲的姚昊蒼和十五歲的段佑都是世族少主,天賦差不多、修為差不多,一個修雷霆劍法,一個修烈陽劍法,打起來實力也差不多,很難傷到對方。
護道的那幾位大能不以為意,隻當是小輩間的小打小鬧,沒有出手阻止。
兩族族衛也隻負責保護自家少主安全就行。
於是姚昊蒼和段佑打著打著,就從東川皇城外的桃花塢打到了東川皇城內,打到了永興坊上方。
雷霆和烈陽兩重道意碰撞著在半空炸開,雷火從天而降,將一整座永興坊都裹挾住,那也是容府所在的地方。
那一天還是新年,屬於凡人的新年。
滿城張燈結彩,綢帶隨風飄揚,凡人們興高采烈,象征闔家團圓的日子裡,六歲的容夙站在坊外,捏著剛買來的冰糖葫蘆看著大火無情蔓延開。
她一步都不能上前。
因為太熱太燙了,似乎一靠近就會被燒成灰。
隨同的老仆死死拉住她。
她站在那裡看著許多熟悉的人在地面上來回翻滾,慘叫聲不絕,襯著上空煙花爆裂開,滿目皆鮮紅。
才六歲,就懂了生老病死、世界上最深刻的絕望和無助。
上方十幾歲的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終於意識到不對。
修士道意碰撞而生的雷火是水澆不滅的。
只有修士出手才可以。
出事後,姚族和段族的第一反應卻不是彌補施救,而是覆蓋真相。
姚昊蒼是姚族少主。
段佑是段族少主。
但他們的地位還沒有穩固到無法撼動。
所以永興坊的事情不能暴露,不能被太多修士知道,以免生出不必要的影響。
就算世族不在意這些,但就怕世族內會有利益衝突、地位競爭的對手拿這件事當攻擊手段。
世族少主要選最完美的那一個。
那是一族的榮光,天賦要卓絕,行事要果斷,手段要高明,自然名聲也要“完美”。
於是兩族少主和族衛們略一遲疑後,選擇了當做無事發生。
不是他們當做無事發生,而是要讓這件事如同沒有發生過一樣,至少跟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無關。
看起來似乎很難。畢竟那是一整座坊,住了數百戶人家,死了那麽多人,怎麽能蓋得住?
但做起來卻太容易了。
東川皇城雖然是大城,但修行者卻很少。
姚族和段族甚至不用出面,隻用擺出這個名頭,那些散修就不敢再多說什麽。
至於好好一座坊怎麽說沒就沒了,那也很能解釋得通。
天降雷火啊!
新年闔家團圓的長夜,東川皇城那麽多座坊都好好的,就你永興坊燒起來了,還是用水都澆不滅的那種,那不是很容易理解?
於是過後不久,所有知道永興坊覆滅、打聽原因的凡人和修士都聽到了同一個答案:此坊的人十惡不赦、作惡多端、獲罪於天、天降雷火以示刑罰,死不足惜。
很合理的答案。
凡人知道有修士的存在,卻不知道修士具體有哪些手段。
而且修士和凡人從來互不相乾。
所以如果不是獲罪於天,怎麽會有滅不掉的雷火呢?怎麽會在闔家團圓的日子有此一劫呢?
於是這件事情到此就結束了。
永興坊成了廢墟,和“永興”二字相關的人和物都是不祥,不會再有人提起。
城外那片桃花林在此後幾年也消失不見。
姚族少主回了姚族。
段族少主回了段族。
他們都開始沉心修行,成為世族榮光。
一個修雷霆劍法,一人修烈陽劍法,修到知微境後開始行走天地,做“除魔衛道”的壯舉,聲名遠揚,為修行界所知,成了雷州第一和第二天才,合稱“雷州雙子”。
二十三年前的挫折再也不算什麽。
畢竟他們的修為能一直提升,是能衝擊至真境的絕世天才。
那玉灩春卻一直卡在踏霄境,到底是魔修,難登大雅之堂。
他們應該頂著世族少主、劍道天才等諸多光環一直向上走,繼任族主之位,留名於冊,立在山巔,成為最耀眼的那一部分修士。
如果沒有容夙的話。
容夙說完後,看四周修士都安靜無比,笑一聲,把有刀柄的黑刀撿回來,聲音輕輕,是在問姚昊蒼,也是在問擂台外世族的族衛:“姚族少主,我一直想問問你們——”
她捏緊了黑刀,眉眼沉靜如海,咬字很清晰,“我的父母親族、街坊鄰居、我們這些生活在永興坊裡的人到底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怎麽就作惡多端、獲罪於天、死不足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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